還魂記·柴火雞（組詩）

1

到成都以西，吃柴火雞。請原諒

這新鮮的跳躍，劈柴煙嵐，是留給天空

最大的傷害。請原諒

瘋狂的人和城，津津樂道的美味

原始而蒙昧

在這里，我羞于接通來電，說出理由

在這里，你可以坐在庭院，享受熱情

先以一杯綠茶解饞

然后圍繞土灶，添柴加火

決定一只野山雞，或一只土公雞的命運

決定一只野兔子，一條跳水魚

是醬爆，清蒸，或紅燜

在這里，你可以難得糊涂，可以

忽略佳人有約。在這里

不需要偽善地虛構替人間贖罪的理由

只需要敞開胃酩酊大醉

即使太陽輕如棉桃，村莊舊如臘排

如此休閑，誕生惡習

在這里，我可以放棄一座城

但不能省略一片山水

誰來撈出熬黑的骨頭，曬一曬僅剩的善良

在這里，我們沾染血腥

點殺，生剝，捕捉……然后用劈柴

燒烤頭頂干凈的天空

2

在這里

不必擔心流水傷了流年，花草傷了眼睛

不必擔心名利傷了身子，宿敵傷了腰眼

在這里

要吃就吃柴火炒制野山雞，泉水烹飪土公雞

要吃就吃鄒記壩壩席，六合魚瞪著死魚眼睛

在這里

雞鴨魚兔，野生的美味，在廚師們手上炒著

一片云炒著，小小的殺戮與新生炒著

在這里

小木船像一片楓葉，這秋天贈予的一次輕撫

載著正午陽光，也載著靈魂輕鳴

在這里

可以寫一首詩，以謊言的腳本蠱惑人心

在還魂路上，祭奠青山和肉體

在這里

白樺林的每一顆果實，都可以當夢來種

3

今天，我們進入另一片天堂

今天，舌尖上的時髦與隱憂，同時被柴火點燃

今天，善良已故。陳年舊事松開腰帶

對峙與對決，是我們撫摸過的流寇

幾塊劈柴在焰光里流出帶血的淚

它們退回紙上，描一朵白云的唇

今天，不再說親娘離逝，入土為安

今天，路上有迂回，有悶倦，有白發墜地

今天，是一滴淚的海，美酒卸下蕩漾

一個女人說起老公成功拒絕了一個背包客

今天，是不上鎖的門，是帽沿壓低蒼山遠

塵埃下的風景，穿舊式風衣

走廊上，夕陽顫巍巍獻出另一份葬禮

4

今天，鳥籠重啟機關

迷路的人，以山水為指向，以禽血為路引

一些約見，像山路，預設陷阱

認祖。歸宗。上帝撒下的鳥，曾是原野的象形

從湖水里捧出自己的臉，我沉默著

夕陽像個局外人——你看見的

一座山峰就是一枚釘子，在黃昏腰肢上

固定我們的眼睛。我們，是通過它的一道窄門

沒有人不明白點殺的秘密，但都不肯否定

不肯受眾矢之的。我假裝觀天

觀易碎的天空和煙嵐，那披頭散發的透明

或者鹵香，或者麻辣

5

眼睛最接近天空，也接近翻山越嶺的欲

十字腿繡十字繡，繡一方水土

養活一方人。一路上

無聊的詩人糾纏無聊的花朵

身體里的雨意順面頰滾落——巨浪暗生

蟲鳴豐產。在角落里，為畜禽們喊魂

又如何？坐擁一方山水的權力

虛偽尖叫，配上贊美，阿鼻地獄死過一大堆羽

毛

如此，還想要暗示什么？

綠色。生態。一盤野菜能聊出汁

野山雞來自山野，土公雞來自農家，魚來自長

灘湖

朝陽湖水煮了后山的冤魂

還有什么新的分蘗？請舉起手

一棵蒼松上的網，被冤死的后花園，三合一

一個哈欠，露華歸隱

6

灰鴿子在黃昏打盹兒。夕陽照亮了前庭

也照亮了鳥的喙。它們在，山水在

一樹一樹鳥鳴，寫滿驚惶

曲有誤啊，秋色填滿時間縫隙，種子破殼

在濕地投下小小暗影

我們布置米粒、谷殼……這個時候

它們應該，以專業的味蕾，尋食最后的晚餐

但是，人心險惡啊

它們躥出花蔭，用吉祥的咒語，嘲笑我們

這拒絕和反抗，蘸了清水

我不得不畫下山，畫下樹，畫下空白的天空

畫下人頭的黑匣子，從柴火里

刨出來的烤紅薯，青灰屋檐，空窗剪影

連同爐子上那碗山泉水，都是一陷進去

就出不來的深淵

這野生的文明，城市的偏旁

7

多數時候

你不必理會時間，我也不必說出真相

多數時候，我們要學會用一塊肉喂一只花貓

它們比人更懂得尊重和感恩

多數時候，低處的生物，無法洞見偽善

多數時候，人類都在為過去的秩序傷心、埋單

卻不愿對未來發愁

多數時候，你說的不是我想說的

事實是，一只鷹常常夢見一群烏鴉趕赴刑場

星星，像珍珠白，又像掛在天空的淚

多數時候

進進出出的城門，是亡靈的雕塑構成的傷害

一切可能和不可能，滿嘴油污

他們談天論地，如我們

8

是拌上作料的風昨夜丟失了陡峭

是叫了數十年歲的名字化為了

眼底杯影？或是拆穿了鏡子里跳水的青蛙

讓我確認：三分風流，七分偽裝

一朵云不過是一座山的小妾，就像你

是我的親人。如此相親

女人啊，這最后的儀式——紫色蓮花

如小手冰涼，隔空開放

蝴蝶來自草叢，在大山底部再次虛度

翅膀斑斕得像密碼

如此地小心翼翼，拱手于一杯下午茶

秋意——來自一丘田

就此別過吧，一盤死棋

金色的鍋邊饃饃

香，僅此而已，如刀鋒之翼刪除林木

柴火雞在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