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鐵記

墨未濃

1

那時候，鐵很沉

一只手拿不動

現在鐵不這樣了

一陣風飄蕩不定

2

那些臂彎隆起的人

內心里藏著一根鞭子

把那些南來北往的風

抽得咣咣響

3

我真的不敢去直視

那面條般飛舞的柳柄

和鐵了心往火上撞的

嘯叫之顫

4

民辦教師朱德祥因為超生二胎

在教完我們天安門上太陽升后被學校開除了

有一次我走過他紅彤彤的鐵爐子

看到那些鐵被他打得火光四濺

5

那些把鐵揉成面團的人

他們的心比面還柔軟

那些給鐵制定規則的人

他們的愛恨兩重天

6

相信命運或者相信鐵的力量

比相信什么都重要

相信嘴巴的蠕動或者什么都不相信

那些鐵將一層一層地腐爛

7

鏟子、掛鉤、門鼻

或者一把鋒利的刀

一顆重心向下的鉛球

都沒有虛擲這一生的輕狂

8

這一錘定音之后的風聲鶴唳

淬火成一塊無以替代的鐵

吶喊好像被什么拒絕了

身體里的痙攣一陣比一陣逼仄

9

牙齒咬著的時候

那塊鐵還沒有成型

牙齒松開的時候

那塊鐵變成了火

10

打啊，打啊，打啊

一錘比一錘緊迫

把生命打成了壓縮餅干

把愛情打得煙飛火滅

11

在爐膛里走來走去的鐵鉗

始終沒有遇上冷言風語

被鐵鉗夾過的那些鐵和爐灰

越來越性情剛烈和刁鉆

12

昨夜我徹底地輸給了一塊鐵

輸給了一塊剛剛鍛打之后的鐵

輸給了沒有來得及表白的鐵

輸給了比鐵還要鐵心的那塊鐵

13

兩塊鐵，一塊是粗糙的，一塊是細膩的

兩塊鐵任何時候都不覺得疼痛

粗糙的鐵不執意去追求細膩

細膩的鐵不盲目去向往粗糙

14

他把一塊鐵壓在另一塊鐵上

用大錘不知敲打了多少次

風生水起的恩怨黏合在一起

平仄了幾多塵世的孤獨

15

不向一塊鐵屈服的人

抱著鐵錘嗚咽有聲

淬過火的人生

有了剛性和韌性

16

我看到一只蝴蝶飛進鐵里

我看到一枚銅幣蹦進鐵里

我看到一句謊言滑進鐵里

我看到一塊鐵砸落進鐵里

17

那把鐵錘還沒有落地

他就突兀地老了

接下來他就會像一塊廢棄的鐵

隨意被拋擲在任何地方

18

那個懷抱著鐵倒下的老人

眼睛還看著哧哧冒煙的爐膛

他的鐵錘躺在他的枕邊

回憶著往日的呼呼風聲

19

一根劈柴叫囂著

把鐵炙烤得通紅

心里像墜了一塊鐵

壓得胸口生疼

20

我看到的碎屑像利箭

扎進了歲月的肉身

拿起那把剛剛淬火的砍刀

把多余的贅肉削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