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爵貪官徐國健

張新

2005年1月15日下午，南京市西康路33號禮堂籠罩著嚴肅凝重的氣氛，此時此刻，分布在江蘇13個省轄市分會場的人們，同樣神情肅穆。江蘇省反腐倡廉警示教育大會正在舉行。省委主要負責人在會上向全省黨員干部提出了6條“警示”，其中，有一個名字作為反面典型被反復提及：原江蘇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徐國健。

徐國健是全國第一個因受賄而落馬的在任省級組織部長。他的特定職務決定了其為他人謀取利益方式的特殊性。吏治腐敗是最大的腐敗，而組織部部長，作為治官的官，其腐敗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更嚴重。

扶正交通廳長受賄200萬

2004年2月3日，中紀委辦案人員突然來到江蘇省交通廳，對正準備召開會議的廳長章俊元實行了“雙規”。而一周前，江蘇京滬高速公路有限公司黨組書記、董事長兼總經理王文錦被“雙規”。中紀委直接“辦理”省管干部，令江蘇高層驚動，他們擔心會有省級干部出事。的確，徐國健的落馬與江蘇交通廳窩案有直接關系。當時，中紀委以“涉嫌經濟問題”為由親自經辦王文錦一案，江蘇省紀委只是配合。王文錦事發牽出交通廳廳長章俊元，繼而又牽出徐國健。

作為江蘇省交通廳腐敗窩案中關鍵人物的章俊元，1996年前還只是一個處長。在章從交通廳副廳長到正廳級國有控股公司董事長，再到交通廳長的每一步上，時任省委組織部長的徐國健都起到了重要作用。由于徐憑借權力在背后運作，章官運亨通，單從2001年1月至6月間，章的職務就向“質”的方向發生了三次變化。1月，章俊元被任命為江蘇省交通廳黨組書記；3月，他兼任一家從交通廳剝離的企業，江蘇交通產業集團的董事長；6月，章被任命為江蘇省交通廳廳長，從而成為黨、政、財三權在握的一把手，直至東窗事發。

然而，2001年2月第一次江蘇省人大關于交通廳廳長人選的表決時，章俊元因一票之差沒有通過。當時，對章俊元廳長的任命，省人大常委會中有重大爭議。據省人大一位官員回憶，“因一些人大代表認為，章俊元業務能力不強，其學歷只有中專，工作作風也有問題。”章落選后急忙找到徐國健懇求：“部長，這次看來只得靠您幫忙了，只有您親自出馬才能幫我扶正啊！”徐國健雖有些意外，但仍老練沉穩地說：“別著急，我心里有數。”接著，徐國健利用組織部的考核、推薦干部的“身份權力”，與省人大常委會幾位主任“溝通”，有針對性地親自找幾名人大常委談話。經他一番運作，果然收到奇效。在6月召開的第二次人大常委會上，章俊元順利通過任命，高票當選為江蘇省交通廳廳長。坐上了省交通廳廳長“寶座”的章俊元心花怒放，他對“徐部長”感激涕零。

2004年春節，章俊元帶著一個寬50多厘米、高70厘米、厚約25厘米的編織袋和兩幅名畫來到徐國健家，說是感謝徐國健幫他當上了交通廳廳長，并希望徐國健在自己成為省級后備干部的事上繼續幫忙。“你這編織袋里沉甸甸地裝的是什么呀？”徐國健故作驚訝。徐國健的妻子沈秀如（另案處理）打開一看，里面都是新版的百元票面。章俊元笑吟吟做了一個伸出兩根手指的手勢，意示袋子里面裝有200萬元現金。這也是徐國健單次收受的最大一筆賄賂。當時，他面對這么一大筆錢不由得眼睛發亮，但又覺得有些燙手。在一番客套之后，徐國健還假惺惺地說：“章廳長這么大方，我是不愁吃不愁喝的，還不是為兒孫弄一點錢。”

炒股掩蓋下的不義之財

徐國健是江蘇省鹽城市阜寧縣人，1982年參加江蘇省委黨校中青年干部培訓班，曾任揚州市糧食局局長，后任江蘇省糧食局局長。1992年調任鹽城市市委書記。1994年10月被任命為省委組織部長。徐國健被查實的最早的受賄案情與當時的江蘇華良集團總經理張忠良有關。1992年，徐國健任江蘇省鹽城市市委書記后，在一次飯局上認識了張忠良。當時，張忠良是一家企業的負責人。20世紀90年代初，江蘇省委、省政府曾下發一份文件，規定企業銷售總額達到一定指標后，企業主要負責人可以享受一定的政治待遇。此時，尚在鹽城郊區辦企業的張忠良對這一政策很感興趣。在徐國健的幫助下，張忠良順利當上了鹽城某鎮的副鎮長，后來又掛職該鎮黨委副書記。1993年春節，徐國健在鹽城市政府大院的家中收到了張忠良送來的第一筆賄賂款10萬元。

隨后，張忠良的賄賂款不斷送上門來。當然，作為交換，徐國健在此后10多年間，利用職務便利，為張忠良本人和與他有關的人在職務升遷、企業經營、子女升學等方面牟取了大量不正當利益。張忠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徐國健則越陷越深。張忠良把徐國健當做自己的“財神爺”，自然也不忘知恩圖報。一次，張忠良到徐國健家，看到徐國健的妻子沈秀如已經退休，就建議她到股市上走一走，消磨消磨時間。當時，在場的徐國健表示同意。張忠良遂申請開立股票賬戶，將資金賬號、交易密碼、電話委托書等股票資料交給沈秀如。2000年6月至2001年12月，張忠良先后6次往該股票賬戶共存入109萬元。沈秀如將張大部分注資告訴徐國健。沈秀如供述稱，當時徐國健還在位，用此方式比較安全，萬一出事好開脫。張忠良也“慶幸”稱這是他送錢的好方式。

據張忠良交代，這名義上是讓沈秀如替他炒股，實際上是變相送錢給徐國健。徐國健在感覺要出事后，和其妻及張忠良三人多次密謀串供。徐國健夫婦再三要求張忠良，如果有人調查此事，就說該股票賬戶的錢是張自己炒股使用，一切與沈秀如無關。如實在頂不住，就說沈秀如只是幫張忠良炒股，并非張忠良送錢給他們。后經檢察機關查實，徐國健先后15次收受張忠良的賄賂款，贓款總額241萬元。

縱容兒子在“腐敗圈”放蕩

其實，徐國健收受交通廳長章俊元的巨額賄賂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和章俊元互相利用，組成了腐敗網：徐國健的兒子徐揚（另案處理）一直在章俊元手下做事，章俊元給了他一個超常規的“肥差”，而徐國健則為章俊元做官提供支持。在腐敗的共同利益上，章俊元與徐國健相互利用。

徐揚在其父的腐敗案中也“受益匪淺”。他被人稱為“徐公子”，甚至有人直呼其“第二組織部長”。徐揚高中畢業后先在某糧食局工作，后來參加海軍，接著跨兵種轉至江蘇武警總隊，轉業后分配到江蘇省安全廳任主任科員。2000年8月，章俊元由交通廳副廳長提拔為正廳級董事長、黨委書記，組建江蘇交通控股公司。其后，他被調到章手下，任主持工作的辦公室副主任。2001年3月，章俊元擔任新成立的江蘇交通產業集團董事長一職，徐揚緊跟著從江蘇交通控股公司調到產業集團，擔任總經理助理。

章俊元當上了交通廳廳長兼江蘇高速公路集團董事長、黨委書記后，徐揚更是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連跳幾級，突擊提拔成省管企業領導班子成員，并兼任江蘇連鹽、鹽通高速公路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2002年10月29日，江蘇交通產業集團向省委組織部提交報告，推薦徐揚任公司黨委委員。省委組織部很快批準了這一任命。按照程序，這個任命申請應該報給省委常委們，但是徐氏父子和章俊元卻巧妙繞開，直接請示省委組織部，出演了一場“老子批準兒子”的丑劇。

除此之外，徐揚還在江蘇交通控股公司任職時開辦了凌云科技公司，到交通產業集團后又開辦了一個信息公司。工商資料顯示，江蘇交通產業集團機關工會和集團占有這家信息公司63.33%的股權，江蘇新華發公司占有20%股權。辦案檢察員披露，在2002年的一次董事會上，信息公司的董事們通過決議，從新華發手中買了一處房產，而該房產實際上是新華發公司從另一公司手中花462萬買來，一轉手卻以930萬的價格倒給了信息公司。紀檢委人員認為，在這宗交易中，新華發公司充當了賣家與買家的雙重角色，其實質是從國有企業及其職工占大股的信息公司手中洗錢。

事實上，據公司管理層講述，這兩家公司實際上可視為徐揚個人的企業。章俊元從不過問徐揚所辦公司的人員和財務，從公司的普通職員到董事都是由徐揚自選自定，章只是在徐揚自行召開董事會既成事實后為其補辦個手續。這也是他為了討好“徐公子”。徐揚有了權后非常囂張。那些有求于他的人干脆叫他“第二組織部長”，他居然樂滋滋地答應。“我早就說過徐揚一定會害了他的父親。”一位曾與徐揚有過多次接觸的商界人士聽到徐揚被“雙規”后的消息時絲毫不吃驚。他證實，在江蘇相當范圍內流傳著給徐揚5萬元就能當個處長的說法，“誰都知道，他父親是省組織部長，徐揚狂得很，是第二組織部長。”

投桃報李感恩“組織部長”

徐國健受賄案中，還有兩個“行賄大戶”是江蘇悅達集團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胡友林和江蘇省溧陽市糧食購銷有限公司總經理姚洪軍。

胡友林通過關系靠上了徐國健這棵“大樹”。1995年1月，時任中共鹽城市委書記的徐國健，主持召開市委常委會，研究決定讓胡友林任鹽城市政協副主席一職，享受副廳級待遇。2003年4月，身為省委組織部部長的徐國健又主持召開省委組織部部務會，研究決定讓胡友林任鹽城市委常委。同年5月，胡友林升任鹽城市委常委。后來，因中央規定企業領導不能進黨政班子，胡友林的市委常委職務才被免掉。除此之外，徐國健對胡友林的幫助可謂無微不至，涉及企業經營、股權收購、貸款辦理、房屋產權證辦理等各個方面，其方式均是通過向省級部門負責人和市、縣主要負責人打招呼，給予胡友林特殊照顧。當然，胡友林的送款也可謂勤快、及時，不僅在飯店、家里送，甚至當徐國健在北京開會時，他都會準備現金供徐國健使用。胡友林11次送錢給徐國健，共計人民幣110萬元、美元1.1萬元。

1997年至2003年下半年，徐國健利用職務便利，多次為江蘇省溧陽市糧食購銷有限公司總經理姚洪軍在親友的工作調動、職務升遷、子女就業安排等方面謀取利益，先后3次共收受姚洪軍送給的人民幣70萬元。姚洪軍兒子姚志強從鄉鎮調到省司法廳工作；姚的兒媳婦工作調動；姚洪軍兒媳婦的趙姓親戚是溧陽市副市長，想到人大常委會當副主任等，都是徐國健幫忙辦成的。2002年溧陽市政府換屆，因趙某不愿意離開溧陽，想平職轉到市人大工作。姚洪軍主動提出找徐國健幫忙。不久，姚對趙某說徐國健已打招呼，提名他為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候選人。姚洪軍也積極給“徐部長”送錢。

2005年2月25日，江蘇省國信資產管理集團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王益民因涉嫌受賄犯罪被依法逮捕。他于2004年6月11日被“雙規”，距徐國健案發不到一周。從“雙規”至正式批捕，對王益民的調查長達八個月之久。來自中紀委的調查結果顯示，王益民案發，主要是因為向徐國健行賄“買官”；而所買官職，正是江蘇國信集團董事長的“寶座”。據紀委查證，王益民幾次給徐國健送物送錢。另據國信集團的人士透露，王益民在2003年初如愿以償后，曾在一個“哥們”小范圍內“酒后失言”：“徐部長有個存折在我這里。”說完覺得失態，連忙解釋是“玩笑”。

被判死刑悔之晚矣

徐國健在江蘇省委組織部長的位子上長達10年，可謂“三朝元老”。接觸過徐國健的人大都認為他是一位行事低調、做事謹慎的人，很講“規矩”。不僅如此，他還利用各種場合不失時機地教育下屬或新提拔上來的年輕干部，告誡他們社會很復雜，不該要的財物一律不能碰。甚至在飯桌上，徐國健也經常把這些話掛在嘴邊，用他的話講就是“毛毛雨常下、小木魚常敲是對干部的關愛”。

可奇怪的是徐擔任江蘇省委組織部長的十年時間里，前3年并非省委常委，這在全國是比較罕見的。有知情人披露，徐國健在擔任鹽城市委書記時，鹽城市“四大班子有三個出現腐敗，不少人懷疑這位新任省委組織部長是否真的干凈”。但徐國健善于偽裝，就這樣一直保持著他的“清官”形象。如果不是章俊元案發，徐國健可能還會藏得更深更久。或許，正如他所言，再過兩年，自己60歲就快到人大、政協去享清福了。然而他的美夢沒有成真。

2004年2月3日晚，江蘇省交通廳原廳長章俊元被“雙規”。20天前，徐國健剛剛收受了章俊元200萬元賄賂，這讓徐如坐針氈。然而，徐國健畢竟久經官場。在公開場合，他表面上依舊強作鎮靜，到處視察、講話，推行該省幾個縣市的縣處級領導干部“公推公選”工作。5月30日，徐國健作為江蘇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最后一次公開亮相。當天，中共江蘇省委第十屆委員會第七次全體會議在南京召開，徐國健出現在大會主席臺上。6月4日，徐國健原計劃列席一個會議，但會議開幕后，他的秘書卻怎么也聯系不上他。第二天，中紀委網站發布了徐國健被查的消息。徐國健被“雙規”后，有關部門到徐家進行搜查，在其床墊下面搜出了大量現金，由于現金太多，來不及清點，辦案人員只好用秤稱，然后估算大概……

徐國健在看守所回憶說，自己并非為官之初就是個貪官，他曾經十分清廉。在鹽城市當市委書記時，他的專車一直是普通桑塔納，而他很多下級的車都比他的車高級；有人給他送禮，他會讓秘書或司機把東西退還給人家，或干脆上交。誰知時間一長，他的妻子不干了。一天，徐的長子徐揚打電話給媽媽，說他在南京看中了一套地段和戶型都很好的房子，但房價較高需50萬。在妻兒兩人的勸誘下，徐國健再難當“清官”，陷入了犯罪的泥潭。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指定管轄決定，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于2005年12月20日依法對徐國健受賄一案進行了公開開庭審理。經審理查明，1992年至2004年，被告人徐國健利用先后擔任江蘇省鹽城市委書記，江蘇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的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張忠良、章俊元、胡友林、姚洪軍等人現金631萬元、美元1.1萬元，折合人民幣共計640萬余元。案發后，贓款已全部退繳。2006年1月24日，廈門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鑒于徐國健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有認罪悔罪表現，贓款已全部退繳，依法判處徐國健死刑，緩期2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當徐國健在法庭上聽到對自己的死緩判決，一下子癱坐在被告席上，他失聲痛哭：“都怪我耳根子太軟，聽信了老婆的話，千不該萬不該啊……”他的妻子和兒子也因罪獲刑：徐揚因犯轉移贓物罪，被判刑一年半，緩刑兩年，并處罰金5萬元；沈秀如因利用丈夫職務便利收受賄賂109萬元、轉移家中部分受賄贓款，被廈門中院數罪并罰，一審判刑八年，并處沒收財產20萬元。“整個家庭被徹底擊垮”。

反思該案，江蘇省委黨校教授劉長江認為，徐國健案有兩個特點：一是“買官者”在獲得仕途升遷后牟取私利；二是案件發生時間長，隱蔽性大。他說：“組織部長身份地位特殊，出問題危害無窮，其憑借自己的關系網去選拔評價干部，這些干部最后都成了利益共同體。為此，對組織部長人選的選拔任命要慎之又慎，做到好中選優，嚴防帶病提拔。同時加強其對權力運行的監督，從源頭杜絕吏治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