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創作共用是國際反版權運動中誕生的一種以打破版權壟斷為宗旨和目標的版權許可機制,其在微博領域的適用不僅契合了知識共享理念,而且可以改善普遍侵權的現狀,有助于利益關系的平衡。本文提出,要促進與深化創作共用的微博版權管理實踐,就要建立健全法律,培養社會道德,正確理解和遵循協議規則。
【關鍵詞】微博;版權;創作共用;知識共享協議
【作者單位】肖捷飛,四川大學錦城學院。
當今世界,版權制度為權利人的利益提供強化保護的同時,受到了以打破版權壟斷、促進版權資源共享為宗旨的反版權思潮與運動的挑戰。反版權運動制度化的重要體現就是形成了適用于不同作品類型的、各具特色的版權許可協議,其中“創作共用”(又稱“知識共享”,Creative Commons,簡稱CC)協議最具代表性。CC許可協議是網絡環境中數字作品的許可機制,致力于讓任何創造性作品都有機會被更多的人分享與再創造,共同促進人類知識作品在其生命周期內產生最大價值[1]。從合同法的角度來認知,CC許可協議是一種特殊的格式合同法律文本,強制保障網絡用戶獲取、轉發、復制、鏈接,以及演繹數字作品的權利。在外國,CC許可協議早就被微博用戶采用,幾乎成了微博版權的代名詞[2]。雖然Creative Commons.org專門為中文數字作品適用CC許可協議設置了CNBlog.org,國內對CC許可協議與微博的關系問題已有研究與初步實踐,但是并不普遍和深入。本文就CC許可協議在微博適用問題談幾點認識。
一、創作共用的淵源與模式
1. 創作共用的由來
版權是一種具有專有性、排他性與壟斷性的權利。從控制權利的角度認識,版權的特性就是“保留所有權利”。“保留所有權利”無疑有利于維護權利人的利益,但是卻嚴重阻礙了作品的傳播,制約了公共利益的實現。更令人不安的是,這種狀況在網絡環境中有加劇的趨勢。因為數字技術的發展與運用將使作品創作、發布、轉載、鏈接、聚合、復制的手段更加靈活與豐富,這是網絡生命力的體現,但是“保留所有權利”則可能使所有利用作品的行為觸碰法律的警戒線。為了打破版權壟斷,1983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理查德·斯托爾曼發起了“自由軟件運動”,創造性地提出了“版權左”(Copyleft)的概念,以與“版權右”(Copyright,即“版權”)對抗,指出為了公共利益權利人“保留部分權利”或者“不保留權利”的重要性。受自由軟件運動啟發,2001年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勞倫斯·萊斯格組織領導了“創作共用運動”,設計了CC許可協議。勞倫斯·萊斯格指出,版權法律原先只是一面盾牌,保護權利人不受傷害,如今有些人卻肆無忌憚地將其作為刀劍揮舞,無情地將自由文化踐踏于地[3]。創作共用的目的就是要變革與改造既有的以“保留所有權利”為核心的封閉的版權文化傳統,在合理使用制度向網絡移植遇到法律障礙的情況下,尋求一條新的推動版權資源自由流通和互濟共享的道路。
2. 創作共用的原理
CC許可協議在“保留所有權利”與“放棄所有權利”之間,只“保留了部分權利”,除此以外的權利全部放棄[4]。如果作者選擇了CC許可協議,就意味著其后續的基于該作品的創作成果都必須按照同一模式許可用戶使用。也就是說,創作共用是以私權來積累公共財產。由于“放棄權利”與“保留權利”背道而馳,所以創作共用是對版權制度的逆襲與反叛。然而,創作共用并不違反版權制度,其一,創作共用遵照版權許可的意思自治原則,將決定權交給權利人,對CC許可協議之外的權利用戶不得行使。其二,創作共用既不縮減也不削弱權利人根據現行版權法規享有的法定權利,諸種CC許可協議模式使權利人有充分的安排自己權利的空間和余地。其三,創作共用適用特殊的責任承擔機制,要求用戶承擔基于CC許可協議的法律風險,這符合權利義務一致性原則。比如CC許可協議第6條規定:除非法律要求的程度或者對第三方造成的損害侵犯了擔保條款,在其他任何情況下,許可方在任何法理上不應對執行合同過程中或在使用作品過程中造成的任何特殊的、次要的、重要的、可處罰的或者可警戒的損害負責,即使許可方已經提示了發生這些損害的可能性[5]。可見,創作共用以現行版權規范為運行基礎與前提條件,“在遵守版權法的原則下與版權對抗”。這正是創作共用設計的精妙之處,也是其原理的核心理念。
3. 創作共用的模式
CC許可協議有1.0、2.0、2.5和3.0這4個版本,涉及“署名”(Attribution,必須標注權利人姓名)、“非商業用途”(Noncommercial,不得用于商業目的)、“禁止派生作品”(No Derivative Works,原封不動使用作品,不能是派生改動過的作品)和“保持一致”(Share Alike,采取相同的協議模式)4個基本選項,能夠組合形成11種不同的授權條件,覆蓋了從不要求署名、允許未經許可商業使用和允許隨意修改的最開放自由的版權要求到署名、不允許未經許可商業使用和不允許修改的最嚴格的版權限制。自CC許可協議2.0版本之后,“署名”成為默認的選項。CC0許可協議和CC+許可協議是CC許可協議的補充。假若選擇CC0,表明作品可以任何方式使用,包括商業性使用。因此,CC0并非一種許可模式,而是一種法律手段。CC+許可協議可以授予用戶一些新的權利[6]。CC許可協議有“共同約定”“法律文本”和“數字代碼”3種表達方式,其中法律文本是真正的許可協議。CC許可協議還有一種“奠基人版權”協議:用戶花費1美元象征性地購買版權,訂立合同,授予作品14年的保護期,可以續展一次,即最長保護期為28年[7]。2003年1月,CC許可協議引入我國。同年11月,CNBlog.org與iCommons合作推出Creative Commons China項目。2006年3月,CC許可協議2.5中國大陸版在中國人民大學正式發布,標志著CC許可協議的本土化。
二、微博適用創作共用模式的意義
1. 契合微博的共享理念
根據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的規定,“尋求、接受和傳遞信息與思想自由”是一項基本的人權。信息自由權的實現受制于傳播技術的發展。微博的出現為人們及時、全面地獲取和利用信息創設了新的條件,尤其是微博傳播具有“病毒營銷”的特性,瞬間就可以將信息傳播給相關人群,層層推進,輻射速度快,滲透力強,覆蓋范圍大。微博的本質就是“摒棄專有,開放互助,知識共享”。但是,在版權制度下微博作品的創作與利用形成兩極分化的結構,“許可限制”“價格障礙”“渠道阻抑”等交易問題對知識、信息的獲取、分享和再創造構成負面影響。即便權利人希望通過保留部分權利或者完全放棄權利來促進微博的傳播,也找不到適宜的制度載體。創作共用是一種推動知識共享的鮮活的制度模式,權利人放棄部分版權,而用戶借助對在線成果的利用,加上自己的智力創造,使全社會受益。正如托馬斯·杰斐遜所言:“他從我這兒接受了一個觀念,他自己獲得了指導,但并沒有削弱我的觀念;就像他在我的蠟燭上點亮他的蠟燭,他接受了光明,但并沒有給我黑暗。”[8]微博適用創作共用模式,可以有效地擺脫“授權瓶頸”的困擾,使互濟、合作、共享、奉獻等理念得到充分彰顯。
2. 改善普遍違法的現狀
追求利益平衡是版權法自誕生之日起一個永恒的命題,而能否獲致理想的平衡狀態,不僅關涉版權制度自身存在的正當性,還攸關版權法“促進人類科學、文化、藝術持續繁榮創新”這一宏旨的最終實現。然而,在利益的守衡與失衡之間,后者往往成為版權法的常態[9]。層出不窮的糾紛與訴訟案件,就是微博領域利益平衡關系被扭曲的體現。究其原因,除用戶版權素質不高,以及對侵權行為的監管和打擊不力之外,與版權制度過于嚴苛造成的“普遍違法”不無關系。羅伯特·C.埃里克森指出:“法律制訂者如果對那些會促成非正式合作的社會條件缺乏眼力,他們就可能造就一個法律更多但秩序更少的世界[10]。”微博原本是“知識綠洲”,在現行版權制度下用戶卻處于“知識荒漠”之中。為了改變這種狀況,用戶試圖采取“自救”措施,突破法律邊界,從“知識綠洲”攫取知識與信息。有學者指出,現行版權制度幾乎成了全民與法律捉迷藏的游戲,景觀不亞于滿大街行人亂穿馬路[11]。這恰恰就是版權制度高壓下微博領域普遍侵權的畫卷。創作共用可以適當消解制度規范對版權利用的限制,使用戶得到更多、更寬泛的權利,用戶自然會減少違法行為。
3. 達成謹慎的利益平衡
如果微博適用創作共用模式,那么權利人只能保留部分權利,甚至完全放棄權利,私人作品就變成“公共產品”或者“準公共產品”,從而增強了作品的傳播性、流通性、外部性,“病毒營銷”的網絡效應又使作品被大范圍地獲取和分享,對社會起到的正向功能遠遠大于對版權的專有控制。所以,創作共用是對微博權利人享有與行使權利的制約,利益的天平是傾向于公共利益的。但是,創作共用并不刻意或者強制弱化權利人依據現行版權制度享有的權利,也不破壞權利行使的相關規則。相反,創作共用能更好地維護微博權利人的利益。其一,微博是大眾文化平臺,參與創作的絕大多數是“草根”和“下里巴人”,撰寫微博的主要目的不是希望據此牟利,而是抒發思想情懷,表達個性,獲得存在感。其二,在追究開放共享的現實社會,越來越多的微博權利人認識到,保留所有權利來實現自己的利益既無必要也不可能,不如將部分權利向社會讓渡,在更高的層次與更大的范圍實現價值。其三,CC許可協議設計了多種具體模式,幾乎涵蓋了權利人授權的所有需求。其四,創作共用模式下,用戶按照CC許可協議傳播與利用微博并非“完全自由”,必須承擔相應的義務與責任,這對權利人同樣是一種保護。
三、微博適用創作共用模式的相關問題
1. 建立健全法規
在我國,網絡環境下反版權的規范日益完善,這為數字作品適用創作共用制度創造了客觀條件[12]。版權保護具有地域性,CC許可協議都是在特定國家和地區版權立法基礎上做出的專門解釋。目前,CC許可協議已經在部分國家和地區得到立法或者受到司法的支持。比如,西班牙版權和音樂人協會(SGWE)向巴達霍斯市法院提起訴訟,要求該市梅特羅波爾酒吧老板支付表演尤其是管理的音樂作品的版權許可使用費。老板以通過CC許可協議獲得作者授權為抗辯理由使法院最終駁回了SGWE的申訴[13]。我國雖然完成了CC許可協議的本土化,但是并非制定了法律制度,如果沒有立法的支持,那么其應用與發展就會步履維艱。況且,如果失去了法律基礎,那么創作共用奉行的互助、開放、共享理念在實踐中就會走樣,就會變異與蛻化,甚至成為部分用戶撈取個人利益的擋箭牌。另外,CC許可協議也的確存在與我國現行版權規范抵觸或者不甚清晰的問題,需要通過立法厘清廓明。比如,CC許可協議的責任擔保機制可能不符合我國《合同法》的相關規定。又比如,我國《著作權法》對商業性使用、衍生使用等問題的界定模糊,微博適用CC許可協議可能在特定情形下與版權規則發生沖突。
2. 培養社會道德
網絡預示的技術前景是人類實現“自由人的自由聯合”這一烏托邦理想中最高的理想所需要的最終技術條件,但是這種技術條件不能代替“自由人的自由聯合”所需要的道德條件[14]。很難想象創作共用在非經授權對微博作品恣意轉發、下載,以及跨平臺侵權的情況下能夠持續,更難想象創作共用能夠在對CC許可協議的隨意破壞、踐踏下生存發展。實踐中,不符合創作共用理念、不按照CC許可協議辦事的現象并非鮮見。比如,一些微博用戶不按CC許可協議的要求注明原作者的姓名和作品出處,還有的用戶對原作品改頭換面后不按照同一種CC許可協議再許可,等等。因此,有學者認為,為了將創作共用發揚光大,必須維護“道德權利”(Moral right)。微博適用創作共用模式,是權利人對社會的奉獻精神與愛心的體現,遵守和維護CC許可協議是對權利人最好的贊賞與褒獎,是創作共用事業發展的重要條件。我國尚未對CC許可協議立法,而創作共用作為一個民間發起的非營利制度模式,對用戶利用版權的行為缺乏強制力。在此背景下,應弘揚和凸顯“加強全社會道德培養、提高公民整體道德水平”的意義,以使創作共用成長于文明的土壤。
3. 遵守協議規則
要通過有效的途徑與方式在全社會開展關于創作共用理念以及CC許可協議知識的宣傳和普及工作,使微博的權利人、用戶都能夠正確理解、掌握和科學運用相關的規則。因為,CC許可協議的許多條款涉及法律理論與專業術語,業外人士存在接受障礙,但是這些條款和規則無論對于微博權利人還是用戶都是至關重要的。比如按照CC China2.5的規定,微博權利人讓渡的權利適用于任何媒體,已經許可流通的作品,權利人無權收回;對于音樂作品,權利人保留收費權;除非法律有規定,微博用戶不因盡到合理注意義務而免責;微博權利人可以將被許可的作品用于商業目的,而用戶的商業性利用則被禁止。 CC許可協議適用于微博會遇到兼容性問題。其一,CC協議內部的兼容。對于同一件微博作品,權利人可以選擇不同的CC許可協議,但是不能既采用包含“禁止派生作品”條款的協議,又適用包含“保持一致”條款的協議。其二,CC許可協議與其他開放協議的兼容,包括開放出版許可協議、自由音樂許可協議、開放音頻許可協議等。如果微博權利人對同一件作品既選擇CC許可協議又選擇其他開放協議,那么主要條款可能存在矛盾。另外,假若微博權利人已經將其作品交由版權集體組織管理,那么在合同期間,該作品不得再適用CC許可協議授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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