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及未來戰爭特點（中）

姜春良

當今和未來的戰爭是混合戰爭

美國在2001年發動了阿富汗戰爭，2003年發動了伊拉克戰爭，這兩場戰爭都遇到了嚴峻的挑戰。根據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的經驗教訓，美國參聯會在2007年5月14日頒發的《美國武裝部隊綱要》條令中明確規定，美軍實施的戰爭是混合戰爭。條令定義的傳統戰爭是國家之間軍隊與軍隊激烈的暴力對抗活動。非正規戰爭是國家與非國家力量之間進行的激烈斗爭，并已經成為一種主要和普遍的戰爭形式。非正規戰爭包括多種活動和軍事行動，如顏色革命、暴亂和反暴騷亂、恐怖主義和反恐維穩行動、情報和反情報行動、處突行動、邊境封控、海上維權、戰略溝通、心理戰行動、軍民協同行動。暴亂和反暴騷亂作戰、恐怖和反恐怖作戰是非正規戰爭的核心。2015年6月，美國參聯會頒布的《國家軍事戰略報告》中指出美國面臨的是持久的混合戰爭。

美國自1993年以來提出了一些有影響的戰爭和作戰理論。主要有：馬歇爾與克萊皮內維奇以及凈評估辦公室關于軍事革命和軍事變革的觀點；參聯會副主席威廉·歐文斯海軍上將的系統之系統觀點；參聯會主席沙卡什維利上將的《2010聯合作戰構想》；阿瑟·塞布羅夫斯基中將1998年提出的網絡中心戰理論，該理論主要來自美國海軍；基于效果作戰理論及其相關概念，該理論主要來自美國空軍的約翰·沃登、大衛·德普圖拉；哈蘭·烏勒曼的“震懾行動”理論。關于軍事轉型，系統之系統和網絡中心戰理論的早期看法，起初得到了很多的支持，之后又被視為背離了戰爭的歷史經驗，各種作戰理論概念在戰爭實踐中被證明存在局限性，其指導戰爭的有效性有時也受到質疑。

美軍的戰爭實踐證明，戰爭創新理論如果脫離戰爭實際則無任何價值；相反，一些經過戰爭檢驗的理論雖然年代久遠，仍然具有重要的戰爭指導價值。美軍指導反暴騷亂作戰，借鑒和提出的非正規戰爭理論主要有：英軍上校卡爾韋爾關于平暴作戰的理論，其代表著作是根據南非戰爭經驗寫的《小規模戰爭原理與實踐》（1906年）；英軍軍官勞倫斯關于武裝暴動的理論；法國軍官格魯拉關于反叛亂作戰的理論，代表著作是根據法國阿爾及利亞作戰經驗寫的《反叛亂戰爭的理論與實踐》（1964年）；英國空軍軍官湯普森關于反叛亂作戰的理論，代表著作是根據越南戰爭經驗寫的《消滅共產主義叛亂》（1966年）；安德魯·克萊皮內維奇關于武裝暴動與平暴作戰的理論，代表著作是《軍隊與越南戰爭》（1986年）；以色列馬丁·范克里維爾德關于非三位一體的戰爭理論，認為當今戰爭不是主要以人民、國家和政府三者為主的戰爭，而是主要以非政府組織發動的低強度戰爭為主；威廉·林德關于第四代戰爭的理論，他于1989年在《軍事評論》所發表的論文中指出，第一代戰爭是步兵線列陣戰術，第二代戰爭是間接火力，第三代戰爭是非線性機動作戰，第四代戰爭是非正規戰爭；哈姆斯的第四代戰爭理論，代表著作是《機弦與石子：論21世紀的戰爭》（2004年）；基爾卡倫有關武裝暴動與平暴作戰的理論；彼得雷烏斯上將有關平叛作戰的理論；此外，賽博戰爭理論也得到重視，但普遍認為有關賽博戰的戰略作戰思想尚處于初始發展階段。

當今戰爭和未來戰爭在戰略特點上是軍事斗爭與非軍事斗爭手段相混合；作戰中，線性作戰與非線性作戰，精確作戰與非精確作戰，對稱作戰與非對稱作戰也都是混合的。在混合戰爭中，敵對雙方都會采用更多消滅敵人的手段和戰略戰術，有的復雜，有的簡單。網絡的作用日益突出，利用網絡占領輿論的制高點，在這一點上，美國駕輕就熟。美國利用網絡使世界尤其是被侵略國家的主流輿論站在美國一邊，通過網絡妖魔化美國認為的敵人和對手，使美國敵對國的精英通過網絡反對自己國家的執政黨和領袖，丑化自己國家的軍隊和英雄，支持美國的價值觀和單邊干涉、入侵。

傳統的正規戰爭，武器的對決一定程度上能夠決定戰爭結局的勝負，但這樣的戰爭已減少，現在及未來是人與人之間的戰爭時代，軍事力量的作用取決于其在全球輿論的關注下適應復雜政治環境和對付非國家敵人的能力。在多方和多種手段參與的混合戰爭中，為了應對這種在地方和全球都構成復雜威脅的新型混合戰爭，國家需要找到正確的戰略。正規戰爭和非正規戰爭都需要軍事力量與非軍事力量的相互配合才能取得戰爭的勝利。美國認為俄羅斯收復克里米亞及在烏克蘭的軍事行動就是混合戰爭。

在當今混合戰爭中“基地”組織、“伊斯蘭國”和塔利班等反美組織的形成與美國的戰略錯誤有直接關系。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國際問題高級研究院教授邁克爾·曼德爾鮑姆在2016年出版的《任務失敗：后冷戰時代的美國和世界》一書中指出：美國在用鮮血和金錢灌輸自己的價值觀，而不是在真正重要的地方保護美國至關重要的利益。在小布什發動的阿富汗戰爭初期取得了海市蜃樓般的成功之后，又入侵伊拉克，美國入侵伊拉克的戰爭絕非必要，但美國最終做出了錯誤的選擇。美國在入侵伊拉克后戰略上的缺陷是眾所周知的，假如美國沒有廢黜伊拉克復興黨政府，也沒有在巴格達扶植起什葉派主導的政府，“伊斯蘭國”組織不可能獲得現在控制的伊拉克和敘利亞領土，實際上這個組織完全可能不存在。

非正規戰爭主要是反侵略戰爭，多數采用游擊戰的戰法。美國國務院首席反恐戰略專家戴維·基爾卡倫，曾在澳大利亞軍隊服役20年，自2004年起，基爾卡倫在澳大利亞軍隊總部任陸軍中校，負責為政府撰寫反恐政策。他被認為是對美國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理解最深刻的人。他在《意外的游擊戰》一書中指出：反恐戰爭將是一場持久的沖突。因為在當前安全環境下引發沖突的動因，包括對全球化的反抗、全球叛亂活動、伊斯蘭內部的分歧，而這些動因基本不在西方的控制范圍之內，西方以自己的方式制止沖突的能力也極為有限。所以，反恐戰爭將會是一個歷經幾代人的沖突，可能會對人類的未來產生深遠影響。“基地”組織的根本戰略是消耗美國的國力，這將是一場馬拉松式的戰爭。

陸地是核心戰場，地面力量是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力量

2014年10月，美國陸軍參謀長雷蒙德·奧迪爾諾將軍公布了美國陸軍新的作戰理念，描述了未來戰爭環境的特征，認為盡管美國海軍航母在軍事動蕩的海域現身，或美國空軍的戰斗巡邏隊出現在有爭議的空域很有意義，能產生減壓效果，但陸軍作戰構想認為，只有陸軍部隊到場才能向伙伴和對手展示美國實現國家安全目標的決心和承諾。歷史表明，只有部署地面兵力參戰，才能打敗美國的敵人并取得戰爭的勝利。

美軍旅長、《巴格達黎明》的作者曼蘇爾指出，反暴騷亂戰爭只能在地面上決出勝負，只有調動國家力量的所有因素才能贏得勝利。暴亂與反暴騷亂戰爭是一場爭取合法地位的斗爭，也是針鋒相對的治國理念和不同道路之間的斗爭。不管武器裝備如何先進，不出動地面力量或地面力量不足，僅靠非接觸、遠距離的空中精確打擊，只能取得階段性的作戰勝利，不能取得戰爭的全面勝利。

曼蘇爾指出，反暴騷亂戰爭需要動用龐大的地面部隊。盡管具體需求因時因地而異，但是一個基于歷史經驗的準則是，要使反暴騷亂行動成功，每千名民眾需要配備20～25名安全部隊人員，包括陸軍、警察、地方民兵及類似的人員。像伊拉克這樣人口眾多的大國，領土面積達到40多萬平方千米，總人口約2500萬，要維持安全就需要至少50萬地面部隊。盡管長時間維持如此大規模的部隊勢必要求一定程度擴充美國陸軍和海軍陸戰隊，以滿足這一戰略需要，但是提供更多地面部隊的最佳辦法則是在駐地招暮。幾十年來，顧問勤務一直由美國陸軍特種部隊承擔，而現在已成了所有陸軍作戰部隊的使命之一。跟外國軍人共事并且訓練他們需要特殊技能，例如外語能力和相關文化知識，承擔此類勤務的軍官和士官必須具備這些技能。要保衛當地民眾的安全，部隊就必須駐扎在人民中間，像北方勝利軍營那樣龐大的前進作戰基地，對于安置一支戰役預備隊來說是足夠了。暴亂分子是生活在人民中間的，要讓人民歸順，平定暴亂的部隊也必須生活在人民中間。在營級規模的前進作戰基地外圍再設立連、排級哨所能夠有效保衛民眾的安全，美軍在巴格達等地的實踐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反暴騷亂作戰需要大量的官兵，如果增加的軍隊數量不夠，那么增兵決定反倒會讓沖突持續更長時間。研究顯示，北約在阿富汗投入的軍隊人數同叛亂分子人數之比必須達到15：1，才能抑制恐怖襲擊不斷上升的趨勢。目前阿富汗的塔利班分子約有2.5～3萬人，而駐阿富汗的美軍、北約部隊、阿富汗部隊加起來才30萬人，這一比例仍然不夠，所以無法遏制塔利班的勢力范圍不斷擴張。英國歷史學家、哈佛大學教授尼爾·弗格森指出，美國對“伊斯蘭國”組織已經轟炸多次，但“伊斯蘭國”仍存在并活躍至今。事實證明美國不出動地面部隊只靠空軍是無法戰勝“伊斯蘭國”的，“伊斯蘭國”是活動的目標，不是空中打擊的固定目標。

伊拉克、阿富汗、敘利亞、格魯吉亞、克里米亞和烏克蘭戰爭的實踐表明，陸地爭奪是現代及未來戰爭的核心目標。因為人類生活在土地上，控制了土地，才會擁有戰爭主動權。戰斗、戰役行動可以有多種樣式，可以不奪占土地，但要實現大規模戰爭或具有極大政治意義的戰略目標，則需要占領土地。美國發動的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不能有效控制土地，反美的力量可以利用地形隱蔽自己，不斷向美軍發起襲擊，使美軍未能達成戰爭的政治目標。美國在阿富汗攻城掠地，但只占領了城市，廣大的鄉村被塔利班占領，現在塔利班卷土重來，美國不得不與塔利班重啟談判，承認了塔利班的對手地位，等于變相的承認美軍阿富汗戰爭的失敗。

伊拉克和阿富汗戰爭證明，消滅敵軍，占領敵人的土地，摧毀敵人抵抗的意志是戰爭取得勝利的三個關鍵要素。空中力量和海上力量在戰爭主要作戰階段中，可以發揮重要火力打擊作用，取得戰役勝利，但在反暴騷亂的持久作戰中作用有限，是戰爭的輔助性力量。陸軍和海軍陸戰隊才是決定性力量。阿富汗是個內陸國家，美國海、空軍都難以在戰爭中發揮決定性的作用。所以美軍需要向阿富汗增加地面作戰力量去消滅“塔利班”，爭取阿富汗的民心。

當今和未來的戰爭，地面戰場仍然是戰爭勝利的核心戰場。人類在空中和太空停留時間有限，飛機和航天器攜帶的武器彈藥有限，所以只靠空中轟炸，而不進行地面占領，敵人是不會屈服和投降的。

責任編輯：劉靖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