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政在養民”到“普惠于民”：民生政治之邏輯轉向

王青平，范煒烽

從“政在養民”到“普惠于民”：民生政治之邏輯轉向

王青平，范煒烽

民生政治就是以改善民生為直接指向，實現利益分配的政治活動，本質上是政治文化的體現，而傳統社會的政治文化主要表現為“政在養民”。其中的以德化民思想彰顯了國計與民生關系之道德境界。近代民生主義將民生上升至國家發展的高度，其所蘊含的“無民生，則國無以立足”的知識圖景與政治設想，體現了有識之士對“民為國本”事實尊重及對民眾生活之關懷，在傳統政治文化中具有重要的探索性意義。但其自我性、單向性、非自覺性的民生關懷，暴露了其“質”與“構”的缺陷，無法成為大從所認同的民生政治理念。具有人本、共享旨向的“普惠于民”必然成為民生政治的主導語系。

以德化民；民生主義；人本；共享

一、引 言

民生是人類孜孜不倦的追求，其重要性何以上升至政治高度，不僅是包括政府在內的社會各界關注的議題，也是學界探討的熱點之一。首先，民生凸顯的是社會公平和正義，映照出的是一定時期的制度安排，關乎的是政府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及行為[1]。二者存在對話、協商的學理依據。其次，中國民生建設所取得的成就，根本上得益于在“民生—革命（建設、改革）—民生”[2]的互動中，加強以改善民生為重點的社會建設被納入到國家議事日程，其作用空間的日趨凸顯。最后，“在我國社會資源動員模式仍然是政府主導型的背景下，民生問題之解決與政府行為密切相關”[3]，而政府的行為受到社會群體間的不合理差別、經濟發展不平衡、黨政機關民生意識不強、傳統文化中不合理因素的制約[4]。解決的關鍵無疑于以民生型政府為價值取向[5]，加強執政倫理建設[6]。更為重要的是，民生成為政治“場域”的核心議題，在于“在現代社會，民生和民主、民權相互倚重，而民生之本，也由原來的生產、生活資料，上升到生活形態、文化模式、市民精神等既有物質需求也有精神特征的整體樣態”[7]。也就是說，民生不僅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問題，更是關系到政治團結、社會穩定之根本問題。因此，作為改善民生諸種價值的權威性分配，民生政治必然被大眾所關注。事實上，其生存與發展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土壤。雖然不少學者從傳統民本思想和西方人本主義[8]角度就民生政治進行了闡述，但缺乏從根源上對其“質”與“構”的剖析。本文通過對傳統政治文化中政在養民思想中所蘊含的“國計”與“民生”之關系考察，揭示民生政治演進的內在邏輯，論證其當代特色。

二、政在養民：民生政治的文化之蘊

綜觀中國歷史，但凡重視民生者，則國家興盛；反之，則社會動蕩，民不聊生，必將走向滅亡。因此，將民生問題與自身政治合法性相勾連是統治者一以貫之的策略，這其中蘊含著民生與政治之關系，深深扎根于“重民”“保民”“愛民”“親民”的政治文化之中，正如國學大師錢穆先生所說：“一切問題由文化問題產生，一切問題由文化解決。”[9]（P3）梁啟超也感言：“文化演進較深之國，政治問題必從國民生計為中心，此通義也。我國自春秋以前，已注重此點。‘既富方谷’、‘資富能訓’諸義，群經既所屢言。后此諸家政論，罔不致謹于是。其最大特色，則我國之生計學說，常以分配為首位，而生產論乃在次位也。”[10]（P3605）顯然，民生問題的解決可以從傳統政治文化“君”“民”關系中尋找答案。

（一）以德化民：仁政之顯抑或維安之道？

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蘊含著豐富的民生政治資源，既有“本治則國固，本亂則國危”[11]（P66）之游說，也不乏“民為邦本，本固邦寧”[12]的告誡，更有“民水君舟”的隱喻。儒家學派則提出：“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13]老子也主張，“國以民為上，民以生為先”[14]；荀子強調，“足國之道,節用裕民”[15]；管子則認為，“田野充足，則民財足。民財足，君賦斂焉窮”[16]（P28）。其中，所體現的通過恩惠達到“民足”、感化百姓——“以德化民”思想，受到后續的賢臣謀士、開明之君的極力推崇。這是因為民生能否真正進入統治者的政治視野與決策議程，以至于多大程度上與“政”相連，直接關系到政權的存亡。在“家國同構”專制社會，“政”之本質就是“家”，而“以德化民”則是維持“家”之延續的至勝“法寶”。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倉廩實”的“文景之治”、“政清人和”的 “貞觀之治”、“人殷戶繁”的“康乾盛世”，無疑是此典范。如面對清初“畿輔亢為虐，播種愆期，年谷不登，小民難食”、“水澇傷稼，三農歉收”[17]（P37），連年災荒，百姓流離失所，直接危及到政權的鞏固的現狀，康熙直接折尾朱批：“聯已大安，五月間聞得淮徐以南時腸外候，夏澤愈期，民心慌慌，兩浙尤甚，聯夙夜焦思，寢食不安，但有南來者必間詳細。聞爾所奏，少解宵吁之勞，秋收之后，還寫奏帖奏來……”[18]（P6）甚至對地方官員批諭：“凡督撫許上折子，原為蜜知地方情形，四季民生，雨腸如何，米價貴賤，盜案多少等事。爾并不奏這等關系民生的事，請安何用?甚屬不合!”[19]（P724）由此可見，民生問題要上升為政治覺悟，并進入決策意志，一定程度上緣于統治階層對社會形勢的洞察力。其中，之“德”具有使民眾切實感受到統治者對于“民為國本”事實尊重及對自身生活之關懷之意。它既是仁政所向的文化表征，也是社會是否安定的歷史觀照。

（二）民生主義：迷途之思抑或政治預設？

與傳統文化主張“以德化民”所不同的是，“拯斯民于水火”成為近代社會的核心議題。如何在百弊叢生、民眾生活困苦中，重整秩序，促貧富共容，以安邦立國。政治權貴的李鴻章，改良派的康有為、梁啟超，知識階層的魏源、龔自珍、鄭觀應，社會底層的洪秀全紛紛發出了呼聲。如《天朝田畝制度》的：“凡天下田，天下人同耕”、“無處不均勻，無人不飽暖”，“天下人人不受私，物物歸上主”等，代表對“拯斯民于水火”的探索實踐。

在民主共和理念的催生下，有識之士看到了“茍全國之鐵道皆在一二資本家之手，則其力可以壟斷交通，而旅客、貨商、鐵道工人等之死命矣，土地若歸少數富者之所有，則可以地價及所有權之故，而妨害公共之建設，平民將永無立錐之地矣”[20]（P113）的現狀。思想領域的涌動，推動了國計民生的探索，并最終匯聚成為以民生主義為核心的匡時浪潮。在1906年的《中國同盟會革命方略》中，孫中山解釋民生主義時指出：“文明之福祉，國民平等以享之。當改良社會經濟組織，核定天下地價，其現有之地價，仍屬原主所有；其革命后社會改良進步之增價，則歸國家，為國民所共享。肇造社會的國家，俾家給人足，四海之內無一夫不獲其所。敢有壟斷以制國民之生命者，與眾棄之！”[21]（P297）并且，明確提出通過以“平均地權”“節制資本”為核心，以政治和法律的手段實現耕者有其田的目標，解決“全國四萬萬人都可以得衣食的需要”[22]（P208），而不是“安適問題，也不是要解奢侈問題”[22]，這就是最大的政治。民生問題由此上升到國家發展、甚至“國家社會主義”的高度，遺憾的是，“國計”與“民生”相提并論的政治設想并沒未得到一致響應，但其主張鮮明地體現了資產階級革命者“無民生，則國無以立足”的戰略眼光和科學預見，代表了仁人志士破除近代轉型之困的不懈追求與探索。

三、比照與融通：民生政治演進之邏輯

從政權存亡的政治高度認識民生問題的重要性，進而將“民生”與“國計”相提并論，在傳統社會并不少見。這種基于“民貴，君輕”的“舟水”關系甚

至對救國救民的探索，著實對改善人民生活水平、化解利益沖突、緩和社會矛盾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但重蹈“其興也浡焉，其亡也忽焉”的歷史覆轍。無不表明，普惠于民成為民生政治的主導語系是歷史必然。究其根源有以下兩個方面。

（一）普惠于民彰顯“質”之超越

普惠于民強調在公共權力的資源配置過程中，以民生為中心，考量國家全局性、戰略性問題的始基與歸宿，本質乃是政治的民生化過程，即“堅持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23]。它不是抽象層面的理論概括，而是現實意義的人本回歸，并隨著民生建設的推動被賦予了更多的理論內涵與中國特質。誠如毛澤東所言：“從根本上說，我們國家所進行的一切建設，都是為了人民群眾的福利。”[24]政在養民一定程度上凸顯了統治者對民生的關注程度，甚至表現出對民生由“旁觀”走“貼近”，但其濃厚的專制本質是無法祛除的。傳統社會民生政治實現過程之“養民”，強調“民”是以政治為中心，為“政”服務之手段（見下圖1、圖2所示）。近代民主共和理念的興起，從民生主義的國家發展高度，探尋以實業興國救民于水火之路，試圖以知識之力量扭轉這一局面，但其軟弱性的本質，最終與“家”時代殊途同歸。普惠于民徹底根除了以德化民的專制化色彩，也完全超越了近代的民生國家觀，彰顯出其獨特的人本特質，必然成為民生政治的主導語系。

圖1 以政治為中心的民生政治

圖2 以民生為中心的民生政治

（二）普惠于民突現“構”之突破

民生與政治如何銜接，反映了執政者對民生重視的程度。普惠于民的“人本”、“共享”特質決定了當代語境中的民生與政治無疑是一個雙向互動，并“自覺把實現好、維護好、發展好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作為一切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25]（P222）的主動性過程。傳統社會，這一“銜接”緣于統治者的自發性認識，這是因為在“家”之時代，統治者的喜怒哀樂決定了“民眾應該得到什么，以及如何確保得到”兩大基本問題。通過下圖3、圖4可知，自發性認識下的民生與政治具有明顯的單向性，這一單向性必然導致民生被扭曲，最終與政治走向分離，甚至二元對立。民生主義的興起，意從實踐從削弱專制社會的主觀隨著性，但仍無法擺脫以利益為中心的自我性。傳統社會中政在養民在結構上的先天缺陷，必然弱化民生與政治的關系。

圖3 民生與政治的單向路徑

圖4 民生與政治的雙向互動

四、結 語

民生政治是政治文化的體現[26]，而政治文化的深層規制說到底是政治體系中的社會成員從內心深處對政治權力的深層認同[27]。普惠于民內涵的“人本”“共享”性、民生與政治的協商對話機制，實現了對政在養民的“質”性突破與“構”之超越，無疑于增強了這一深層認同，其所凸顯出的當代中國民生理念與政治運行模式，必將在推動民生型政府建設、實現民生福祉、鞏固黨的執政合法性基礎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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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索 原]

王青平，南京理工大學公共事務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與思想政治教育專業博士研究生；范煒烽，南京理工大學公共事務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南京理工大學MPA教育中心副主任，MPA學科負責人，博士，江蘇 南京 21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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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4434(2016)10-0027-04

國家社科基金“政府向社會力量購買公共服務評估指標體系構建及應用研究”（15BZZ055）；江蘇省普通高校研究生科研創新計劃項目“基層政府民生價值取向的實證分析——以江蘇為例”（KYLX_0319）；教育部第48批留學回國人員科研啟動基金、“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30915013117）；江蘇服務型政府建設研究基地資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