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淺淺淺

作者有話說:
最近突然很多感慨,人生在世,好像痛苦總比快樂多。有些人看似樂觀,其實經歷過什么傷痛我們從來都不知道。同樣是痛苦,有的人始終掙扎,有的人很幸運,遇到了指路明燈慢慢走出黑暗。希望我們能遇到明燈,也希望我們能成為明燈,要相信,未來很長,也很美好。
約圖建議:
天氣很好,四周樹木蓊郁,熱氣球離地有一段距離,男生站在熱氣球上微微彎腰,扎著高馬尾的女生站在地面上,踮著腳和熱氣球上的男生牽手。
有些悲傷和痛苦是陳年舊疾,它就蟄伏在身體的某個地方,從未痊愈時時叫囂,讓你疼得輾轉反側,卻藥石無醫。
原以為最漫長的離別,是遙遠而寂寥的孤島,告別不再拍岸的海潮。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你是棲于孤島的水鳥,共看星辰此良夜,為我風露立中宵。
01 雖然你很迷人,但是我得退課
立秋過后,蟬聲漸歇,后操場的梧桐皮青如翠,午后陽光紛紛穿過濃密的枝葉,在陶驕嶼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陶驕嶼仰著頭站在樹下,看著高大的梧桐樹心里直發怵。她十指緊張地絞在一起,緊緊抿著嘴,剛才的勇氣已蕩然無存。
做不到,她深吸一口氣穩住狂跳的心臟,絕對做不到。
現在大多數院系還未開學,偌大的操場上空曠寂靜,陶驕嶼用眼角余光偷偷觀察能跑出操場的最短路程,在心里估算自己要跑出多快的速度才能逃離魔爪。
“我以前是體育生,在南城公路馬拉松比賽上拿過第一名。”顧海潮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臂懶懶一笑,長眉輕挑,“所以,別白費心思了,你跑不了。”
“我……我真的爬不了……這么高的樹,”陶驕嶼的嘴角垂下來,一副快哭了的樣子,“你再考慮考慮,我真的不能重新選一門課嗎?”
顧海潮圍著陶驕嶼不緊不慢地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十分惋惜地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再說了,如果連你這個唯一的學生都跑了,那我豈不是成了光桿司令。”
陶驕嶼像得了帕金森綜合征一樣,手腳不停地抖啊抖,她終于明白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一個月前正逢學期末,教務處網站上發布了關于新學期的選課通知,陶驕嶼定好凌晨一點鐘的鬧鐘,夜深星疏,她瞪著銅鈴般的眼睛守在電腦前,一遍又一遍刷新選課系統。
她好不容易才打聽到江深要選修《心理學電影賞析》,這門課向來以“只講精品”出名,放出的聽課名額很少,年年都很熱門,手快有手慢無。
為了錯開高峰期,學校選課系統常常會在半夜開放,秉承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想法,陶驕嶼決心放手一搏,夜深人靜挑燈搶課。
她緊盯著電腦屏幕,不停地按著刷新鍵,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系統依然緊閉。
窗外月光如水,蟋蟀悠長的鳴叫聲如同催眠曲,屏幕上的字漸漸變得模糊,陶驕嶼只覺似乎有千斤大石壓在眼皮上沉沉欲墜。又過了片刻,她終于支撐不住,癱在床上頭一歪就昏睡過去。
一夜酣睡,好眠無夢,再醒來時外面已經晴日高掛。陶驕嶼虎軀一震,趕緊爬起來刷新網頁。不出所料,電影賞析課名額早已選滿,只有寥寥幾門課尚有空缺。
今年學校有意再開兩門特色選修,因此在選課頁面的最下方設了一個意向欄,沒能和男神江深選上同一門課程的陶驕嶼咬牙切齒地在意向欄里撒野:我想上天!
這個樸素的愿望實現得猝不及防,剛開學她拿到新的選課表,選修后面赫然寫著:熱氣球駕駛課。
居然還有這種課!陶驕嶼踉蹌了一下,頭腦陣陣發昏。熱氣球她多少也了解一些,靠風控制方向,離地而起幾千米,雖然山川萬里盡伏眼下,但想想就覺得缺氧。
更何況自從她十二歲那年患上嚴重的恐高癥,別說上天了,上樓都費勁。
很快陶驕嶼就明白了,這門選修課的可怕之處不是恐高癥患者撞上熱氣球駕駛課,而是遇到越挫越勇且郎心如鐵的助教——顧海潮。
顧海潮在Q大也算小有名氣,高她兩屆的學長,喜歡探險,駕駛熱氣球飛行的發燒友,年初在全國熱氣球挑戰賽上拔得頭籌,占據學校網站的頭條達半月之久。
聽說Q大在新學期有意向開兩門特色選修,他連同南城熱氣球俱樂部,向學校建議開設熱氣球駕駛課,并最終獲得允許辦一個試行班,陰差陽錯收到陶驕嶼這根獨苗。
原本要教這門課的老師開學前夕臨時接到通知要出國進行交流,顧海潮做為助教成功上位挑起大梁。
第一節課,顧海潮眉頭緊皺,打量著面前的陶驕嶼。她神情懇切、手舞足蹈地擺事實講道理訴苦衷,最后狀似遺憾地嘆了口氣:“所以,顧助教,雖然你很迷人,但是我得退課。”
“恐高癥?”顧海潮了然地點點頭,然后溫和地安慰她,“沒關系,不要自卑,我們可以先克服恐高癥,我會幫你制定完美計劃,每周再多上幾節課,你放心好了。”
“我不是想克服……”她奮起爭辯,卻很快被顧海潮打斷。
“現在退課,零學分。”
陶驕嶼整個人完全僵住,半晌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助教說得對,我的恐高癥大概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02 像是穿海而過的風
萬萬沒想到,在顧海潮克服恐高癥的完美計劃里,第一步居然是爬樹。
后操場種了兩排梧桐樹,枝繁葉茂,樹影婆娑,只是前幾天來了一場狂風暴雨,刮斷了幾根纖細的樹枝,本來學校要安排園藝老師來修剪的,可顧海潮主動攬下這個任務,并且順勢安排給了陶驕嶼。
陶驕嶼克服不了心理障礙,頭幾次課只要一站到樹下想想要爬上去,她就冷汗直冒手腳發抖,無數次燃起過想要逃跑的念頭,卻都被顧海潮的神機妙算掐斷在萌芽狀態。
為了鼓勵她,顧海潮還編了一句口號,每次課上課下必定對她洗腦——
“我們的口號是?”顧海潮雙手背后,眼睛黝黑锃亮,說起話來十分嚴肅。
陶驕嶼小白楊似的站得筆直,大聲回答:“爬樹使人健康,爬樹使人快樂,爬樹使人勇敢!”
典型的精神勝利法,陶驕嶼雖嘴上喊得響亮,但心里仍在撇嘴。顧海潮倒是很滿意,拍拍她的肩膀:“那就開始吧。”
陶驕嶼做了兩節伸展運動,大吼三聲給自己壯膽,終于第二十七次走到樹下。
“你就把自己想象成猴子,先用右手纏住樹,借力把自己舉起來,再手腳并用,抓住最矮的樹枝慢慢往上爬。”顧海潮在一旁指點江山,最后說,“不要怕,如果你掉下來,我保證會接住你的。”
“你見過這么好看的猴子?”陶驕嶼敏感地抓住話里的重點,非常不滿這個理科生的形容,兇巴巴地瞪他。
“第一次見。”顧海潮勾起嘴角。
透亮的陽光照在男生的臉上,淡淡金光更襯得他眉目如畫,顧海潮語氣篤定,雙臂張開,寬闊的臂膀如同港灣,沉默且安穩,陶驕嶼突然覺得安心下來。
這一次能克服心魔也說不定。
陶驕嶼嬌小靈巧,她按照顧海潮的指示手腳交替向上,居然輕輕松松就爬上了最矮的枝椏。她滿臉得意:“高處不勝寒,一覽眾人小!”
她一副神氣十足的模樣,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牙齒。那笑容像是穿海而過的風,干凈的,溫潤的,無聲無息地倒進人的心里去。
顧海潮臉上的笑意更深,遞枝剪給她:“剪掉你左手邊的那根樹枝,這節課的任務就圓滿完成了。”
陶驕嶼滿口答應,抓住枝椏慢慢彎腰,伸手去拿枝剪,頭低下去的那一刻突然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陷入嘈雜的嗡嗡聲里。
“我們要出去!”似乎有人在她耳邊哭喊。
陶驕嶼的臉色驟然蒼白,兩眼失神,她完全被巨大的恐懼籠罩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天空是深沉的灰色,寒風掛在枯枝上,她擠在尖叫哭喊的人群里,手腳冰冷,動彈不得。
“陶驕嶼!”顧海潮發覺了她的異樣,立刻抬高聲音喊她。
陶驕嶼冷汗涔涔,僵硬地偏過臉對上他的目光,還沒等眼神聚焦,就一頭從樹上栽了下來。
03 在我面前就不怕丟臉嗎
“顧海潮,我講個笑話給你聽。從前有個人信誓旦旦地說如果我從樹上掉下來,他一定會接住我。”陶驕嶼靠在病床上冷笑,指著自己臉上的傷,“結果現在成了這樣,摔得連我媽都認不出來了。”
雖然她爬得不高,但栽下來的時候臉先著地,水泥地上到處散落著細小的石子,所以她摔得頗為慘烈。
陶驕嶼的額頭上纏了一圈繃帶,臉上的幾處擦傷看起來也是觸目驚心,再加上輕微的腦震蕩,需要住院觀察兩天,顧海潮忙前忙后地照顧她。
他自知理虧,趕緊遞過一杯水讓她消消氣。
“當時太突然了,”顧海潮坐在病床邊削蘋果,長長的蘋果花打著卷兒從他修長的手指間垂下來,“我絕對伸了手,就是一時心急接偏了,剛好和摔下來的你擦肩而過。”
“聽你這個意思,我還得謝謝你?”
他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裝在水果盤里,細心地插好牙簽,端到陶驕嶼面前,眉眼微垂,語氣更軟:“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別再生氣了,嗯?”
顧海潮拖長的尾音似弦,泠泠清音撥動心扉,讓人不忍苛責。
真是拿長得好看的人沒辦法,陶驕嶼清了清嗓子,剛想說句“算了”,還沒開口就看見窗外有熟悉的人影一閃,隨后門被推開,江深走了進來。
“陶驕嶼,果然是你。”江深蹙著眉頭很是詫異,“你怎么摔成這個樣子了?”
一起打籃球的隊友在訓練中小腿骨折,他來醫院探病,無意中看到隔壁病房里頭纏繃帶的她。
心心念念的男神就站在自己面前,陶驕嶼卻恨不得把臉全蒙住,只能干笑著解釋,“失足,失足……”
江深的語氣有些遺憾:“這周末有個戶外挑戰的真人秀在咱們學校錄制,節目組要求提供幾個學生一起參與,本來想邀請你做我的搭檔的,現在看來……你還是好好養傷吧。”
他禮貌周到,又仔細詢問了一下她的傷情,叮囑陶驕嶼結疤期間要避免曬太陽,這才告辭離開。臨走之前,他還意有所指地看了顧海潮一眼。
“顧海潮,”陶驕嶼牙咬得“咯咯”響,怒視著站在角落里的他,語帶殺氣,緩緩問道,“你覺得,我還有可能原諒你嗎?”
“為什么不能?”
“我丑成這樣!”陶驕嶼火冒三丈,把臉仰得高高的讓他能看得更清楚,“在江深面前顏面盡失,盡失你懂嗎!”
顧海潮踱步過來,一只手撐在床頭柜上,左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俯下身靠近她,玩味地一笑:“你喜歡他?”
他墨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劍眉薄唇,皮膚白如細瓷,英俊的面孔驟然在她眼前放大。陶驕嶼立刻縮了縮腦袋,原本沖天的氣勢頓時偃旗息鼓,只聽見心臟“撲通撲通”在胸腔里極快地跳動。
雖然嘴上仍不肯服軟,可被戳中心事的她說話的語氣卻軟綿綿的毫無底氣:“要……要你管啊。”
有片刻沉寂。
窗臺上放著一個細雕花的玻璃花瓶,兩枝百合亭亭立在瓶中,花瓣上還掛著鮮亮的水珠。顧海潮看了很久才問道:“在我面前就不怕丟臉嗎?”
陶驕嶼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笑聲朗朗,偏過頭同她對視:“為了表示歉意,我可以為你鞍前馬后兩個月,任你差遣。”
陶驕嶼的眼睛“唰”一下亮了,把剛才的耿耿于懷全都拋在腦后:“真的?什么都行?”
“別美了,課還是要照常上,”顧海潮瞥了異常興奮的陶驕嶼一眼,“恐高癥也必須接著克服。”
剛剛的振奮一掃而空,陶驕嶼舉起拳頭控訴:“難道我就沒有恐高的權利嗎?”
顧海潮把聲音壓得很低:“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恐高?在樹上時又想到了什么?”
04 只有他,告訴我要勇敢
“為什么恐高?”陶驕嶼收了笑,喃喃地重復。
她突然變得十分安靜,剛才的靈動消失無蹤。陶驕嶼望向窗外,好像透過那扇窗又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女孩的側面似羊脂玉,美麗卻脆弱,語氣淡淡的:“你真的想知道?”
顧海潮頓了一下,說:“我想幫你。”
墻上的鐘表發出一聲輕響,時針分針重合相碰。正午十二點,窗外陽光肆意,室內竟有森森涼意。
陶驕嶼的睫毛低垂,輕微顫動,像一只伶仃的蝴蝶:“顧海潮,你經歷過絕望嗎?”
“真正的絕望,無能為力,抱憾終生。”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面上浮過一絲悲哀,“沒人能幫我,不是所有的痛苦都有解藥,我已經無藥可救。”
這次從樹上摔下來讓陶驕嶼徹底明白,她永遠也走不出來了。
有些悲傷和痛苦是陳年舊疾,它就蟄伏在身體的某個地方,從未痊愈時時叫囂,讓你疼得輾轉反側,卻藥石無醫。
猶如春光過境,封存在冰川深處的秘密一點點上涌,漸漸被淺草覆蓋。
而那些過往像是潮水,從四面八方擠擠挨挨涌過來,令人無處遁逃。
十二歲那年的冬天,陶驕嶼第一次和父親一起出游。
陶驕嶼的父親是神經科學研究所的教授,工作繁忙,常年無休,他領導的小組在阿茨海默病的藥物研發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要赴多倫多進行長達三個月的實驗研究,臨行前特意請了三天假陪她。
她那時刁蠻任性,對不常見面的父親頗多怨言,總有種反叛心理,像一只豎起鋼針的小刺猬。一言不合就頂撞他,所以這場野象谷之旅并不能算是愉快。
那天在野象谷等纜車的時候,又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陶驕嶼和父親再起爭執,她賭氣拒絕和父親坐在一起。
面對任性的女兒,這個學識淵博的教授也無可奈何,只好妥協坐上前面的那輛纜車。
意外就在一瞬間發生了。
路程過半,西側一棵二十余米高的巨型枯樹突然倒下,剛好砸在索道上,巨大的反彈將前面的纜車掀翻,陶驕嶼眼睜睜看著那輛載著父親的纜車從高空墜落。
直到多年以后,那個慘烈的場景還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里,一點點慢鏡頭循環播放。
這起突發事故造成索道停運,隨后的兩輛纜車滯留在索道上近半個小時。大家都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哭聲、尖叫聲和咒罵聲混在一起,幼小的陶驕嶼渾渾噩噩,直挺挺地跪著,看著那輛墜落的纜車咬著牙默默流淚。
一件外套從天而降把陶驕嶼從頭蓋住,她被擁進一個懷抱里。少年變聲期的聲音有點沙啞,他用衣服袖子幫她擦掉滿臉的鼻涕和眼淚,拍著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別怕,別怕啊。”
她蜷在他的懷抱里,天地失色,但仍有天地。
那個少年就是江深。
感情就是這么奇妙,沒有什么先來后到,只是在那個時間,他出現得剛剛好而已。
事故之后,陶驕嶼住了很久的院,她媽媽請了最好的心理醫生幫她治療,卻收效甚微。
直到有一天,這個近乎絕望的婦人抱著形銷骨立的她大哭一場,一遍又一遍地說:“要是沒有你,媽媽可怎么活啊。”
從那天起,陶驕嶼突然一天好似一天,她積極配合治療,雖然沒再見過面,但幾年來也一直和江深保持著兩三個月一封的書信往來。隨著時間過去,她逐漸恢復了活潑的性格,除了留下嚴重的恐高癥外,幾乎和常人無異。
高考后,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Q大。
“所以,你說得對,”陶驕嶼兩手交握,平靜地看著顧海潮,“我喜歡江深,在我幾乎被愧疚和后悔擊垮的時候,所有人都讓我節哀,只有他,告訴我要勇敢。”
05 相信我
回憶殘忍,在全部說出口的一瞬間卻好像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都變得輕快起來。
說也奇怪,這些話本來難以啟齒,這么多年她也始終逃避不敢正視,可在顧海潮面前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輕輕松松講了出來。
顧海潮身上似乎有一種力量,能讓人安心。
或許是話題太過沉重,氣氛一時僵住。顧海潮突然咳嗽了兩聲,嚴肅地說:“陶小姐,下面請讓我為你清唱一曲。”
“你值得真正的快樂,你應該脫下你穿的保護色……”顧海潮還給自己打起了節拍,他音色很好,但沒一個字在調上。
陶驕嶼樂得東倒西歪,剛才的憂郁很快散去。她抓住顧海潮的袖口,不遺余力地表現自己的嫌棄:“如果你的歌聲是武器,我已經犧牲了一萬次。”
顧海潮看她的心情終于好了起來,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不是一個會逗趣的人,只能用這種笨拙的方式博她開心。等她笑夠了,顧海潮半蹲在她面前,語氣鏗鏘像是承諾:“恐高癥一定能克服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恐高癥不克服,她的那場舊疾就永遠不會痊愈。
“真的嗎?”陶驕嶼眨著眼睛,小心翼翼地問。
顧海潮點頭:“當然,相信我。”
陶驕嶼白了他一眼:“請看我的臉,這就是相信你的后果。”
“這次不會了,我發誓。”顧海潮右手握拳,放在太陽穴旁邊。
“勉強再信你一次,快給我倒杯蜂蜜水喝,要甜的,特別甜!”
顧海潮拎起保溫瓶準備去接熱水,剛要走出病房門就被陶驕嶼叫住。
她一臉狐疑:“顧海潮,現在天氣很冷嗎?你為什么穿這么厚的外套?你都已經出汗了好不好。”
“時尚的真諦就是反季節穿搭,你那么土,應該理解不了。”顧海潮身手敏捷地接住陶驕嶼砸過來的枕頭放到一旁,愉快地出發去開水間接水。
一出門,他的臉就疼得垮了下來。顧海潮隔著衣服摸了摸自己左邊的胳膊,外套下的手臂裹著厚厚的紗布。陶驕嶼摔下來的那天情況太緊急,他只顧著要保護她,卻不小心被她手里拿著的枝剪劃傷,手臂一脫力,才會摔傷了她。
顧海潮不是一個喜歡表達的人,他寧愿做一個靜默的守護者,想讓她變得真正快樂,所有的傷都完全愈合。
06 只是悄悄隱藏,不讓任何人知道
和顧海潮的友誼之花在住院期間得到了茁壯成長,甚至也能勾肩搭背話桑麻,談天談地詩酒花。
只是出院后沒多久,陶驕嶼就突聞噩耗,她的江深男神已經名花有主了。
那個女生她也聽說過,外語系才女周綠映,黑長發,大眼睛,整天一襲水綠色長裙裊裊娜娜,矯揉造作的樣子簡直沒眼看。
“江深真是沒眼光。”陶驕嶼憤恨難平,把杯中的奶茶攪得一塌糊涂。
可顧海潮不太贊同:“周綠映挺好的啊,長得漂亮還是學霸,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羨慕江深。”
“你到底站在哪邊啊!”陶驕嶼奓毛,一掌拍在桌子上。
甜品店的其他人紛紛對她側目。
“江深真沒眼光。”顧海潮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場,然后瞇了瞇眼睛,不甘心地說,“我好歹也是你的選修課助教,你居然敢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課上和課下是兩碼事,現在你是我的學長兼密友。再說了,要不是你我能錯失良緣?之前還說任我差遣兩個月的,這么快就想變卦?”陶驕嶼咬著吸管巧言善辯。
周綠映和江深的戀情就開始于近水樓臺先得月,周綠映不僅是江深電影賞析課的同桌,還做為他的搭檔一起錄制了那期真人秀。兩人一來二去,最后索性順水推舟。
“那我對你負責好了,”顧海潮漫不經心地說,“昨天讀到一句話,很受啟發——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去你的,”陶驕嶼笑,“不用你下地獄,只要這兩個月舍命陪君子就行。騎行知道吧,一車在手,大江南北說走就走。”
夸下了大江南北的海口,其實他們最遠也就騎到南山腳下。
兩月之期的最后一天,秋意已濃,曲曲折折的環山路空曠寂靜,兩側被霜點燃的楓葉連綿相接。陶驕嶼和顧海潮一身運動打扮,迎著和煦的輕風并排在路上騎行。
騎車是陶驕嶼最喜歡的排解壓力的方式,事先定好目的地,獨自一個人背著包,什么也不用想,蹬著山地車一直向前。
現在有顧海潮相伴左右,倒是覺得更加賞心悅目了。
不知騎了多久,酡紅半醉的夕陽遠遠地懸在秋風里,他們一直騎到南山腳下才停住。陶驕嶼大口喝完一瓶礦泉水,然后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顧海潮則坐到她身邊。
“要爬山嗎?”顧海潮問。
陶驕嶼仰頭看了看,山不算高,山上還有些微的翠綠殘存,繚繞著淡淡的霧氣。她搖搖頭,心里居然不再有強烈的恐懼,笑呵呵地說:“今天不了,下次等我準備得更充分些,我們再一起來爬。”
經過兩個月的脫敏和運動療法,再輔以心理疏導和藥物治療,陶驕嶼的恐高癥有明顯好轉。
換句話說,只要有顧海潮在身邊,她就覺得安心。
其實知道江深有了女朋友,陶驕嶼在最初的失落后并沒有太傷心,年少的夢從來不會盡數實現,執念太深,不好。
當然,又或許是她心里感情的天平早已傾斜,只是悄悄隱藏,不讓任何人知道罷了。
正逢周末,陶驕嶼拉著顧海潮騎車來山間看星星,他們靜坐了很久,天色漸漸暗下來,冷風越刮越急促。
顧海潮的臉色越來越差,他斜了她一眼:“你確定今晚真的有星星?不會要下雨吧。”
“哪能啊,”陶驕嶼豪邁地揮揮手,“天氣預報說……”
她的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已經砸了下來。
顧海潮反應迅速,一把抓住她的手:“還不快跑,先找個地方避雨。”
周圍并沒有可以躲雨的地方,兩人準備騎車去附近碰碰運氣,陶驕嶼的驚呼穿透雨幕:“我的車呢!”
原本放在一起的自行車,現在只孤孤單單剩下顧海潮的那輛。
“你剛剛鎖了嗎?”顧海潮脫下外套搭在她的頭上,大聲問。
陶驕嶼一臉呆滯:“忘了。”
“笨死你算了。”顧海潮拍拍車后座,“上來。”
07 有你在,沒什么好怕的
等顧海潮開始奮力蹬車,坐在他身后的陶驕嶼才想起背包里裝了一把雨傘。她趕緊翻出來得意揚揚地撐開。
“看我早有準備,生怕淋著你。”陶驕嶼說起謊來絲毫不臉紅。
可這把傘本就是個傷兵,再加上她手法粗暴,剛撐起來傘面就破了一個大洞,雨水毫不留情地灌了進來。
“多謝你,不過你還是讓我淋著雨吧。”顧海潮無奈,把車子蹬得飛快,陶驕嶼悻悻地合上傘,很快又開心起來。
“顧海潮,這么想想一起淋雨也挺好的,”她緊緊攥住他腰間的衣服,迎著風大喊,“不是說要記住愿意陪你一起淋雨的人嗎?咱們以后就是革命戰友啦!所以下次請換成寶馬載我好嗎!”
大雨緩下來,天地間就像一幅水墨畫。男生載著雀躍的姑娘在飄帶似的路上飛馳,如詩如夢。
過程是挺浪漫的,結果卻不太如意,淋了雨的顧海潮大病了一場,高燒不退,嗓子也嘶啞得說不出話來。
現在換成陶驕嶼照顧他了,她嫌他矯情,淋點雨就病成這樣,她一個女生還活蹦亂跳的呢。
“小時候的毛病了,”顧海潮用氣聲解釋,“一感冒發高燒就沒法說話。”
“那就別說話了,”陶驕嶼在水里加了點秋梨膏攪拌均勻后遞給他,“再過幾天不是熱氣球俱樂部有活動嗎,你快些養好身體。”
到底年輕底子好,顧海潮恢復得很快,按時打針吃藥,沒幾天就變得生龍活虎,也趕上了熱氣球飛行的活動。
他所在的運動隊這次要在挑戰賽中飛越瓊州海峽,正式比賽的前一天有個熱身活動,在南城公園的小廣場上,四個熱氣球系留飛行,吸引了很多觀眾。
燃燒器不時地呼嘯出長長的火舌,顧海潮正在做著最后的準備。
“我也要和你一起上去。”陶驕嶼望著他,眼神堅定。
“你真的能行嗎?”他有些擔心。
陶驕嶼半點思索都沒有,立刻脫口而出:“有你在,沒什么好怕的。”
顧海潮輕輕搭住她的肩膀,聲音溫柔:“好,有我在,不用怕。”
江深也來湊熱鬧,他拉著周綠映的手一直擠到最前面,沖著顧海潮揮手:“大表哥,加油啊!照顧好陶陶。”
陶驕嶼聽到江深的喊聲,驚訝地瞪大眼睛。
很多舊事撲面而來。
08 相比在一起,他更希望她快樂
陶驕嶼不知道,他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見過面,就在那輛纜車上。
那時顧海潮跟著舅舅一家去野象谷玩,路上著了涼,開始發燒,嗓子啞得沒法說話,吃了藥懨懨地靠在一旁。
在纜車里,小少女陶驕嶼一直是笑嘻嘻的模樣。她長相可愛,尤其是那雙眼睛,笑起來彎彎如月,又心靈手巧,迅速俘獲了同乘旅客的喜歡。
她心靈手巧,折了幾朵百合花送給大家,連他也有份,紙折得百合花小小的一朵躺在手心,十分秀氣。
顧海潮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小心地放到衣服口袋里。
發生變故后,大家亂成一團,只有顧海潮注意到跪著的陶驕嶼在痛哭。他沒有絲毫遲疑,用外套裹住她,把她抱在懷里,又用眼神示意旁邊的江深。
一直發愣的江深這才反應過來,知道他沒辦法說話,趕緊蹲在旁邊小聲安慰她。
后來他們才聽說了陶驕嶼的情況,舅舅一家很同情這個平白無故遭此劫難的小女孩,一直陪著她等她媽媽來接她,還留下了聯系方式。
這幾年,和陶驕嶼書信往來的根本不是江深,而是顧海潮。他們兩家就住隔壁,共用一個信箱,看到是陶驕嶼的來信,他不由自主想知道她遭逢變故后的生活。
顧海潮了解她最艱難的那段日子,他不停地鼓勵她要勇敢。
后來他知道她來了Q大,知道她有嚴重的恐高癥,知道她始終不能從過去走出來,他在學校里一直默默地關注她。
直到大一下學期,陶驕嶼因為恐高癥從樓梯跌下來摔傷了手腕,顧海潮終于沒辦法坐視不管。
他和心理醫生幾經努力,終于說服校方在新學期以熱氣球駕駛課為名,實則幫助陶驕嶼克服恐高癥。
顧海潮不是一個喜歡表達的人,他寧愿做一個靜默的守護者,所以他受傷沒有說,知道她認錯了人沒有說,就連那句看似漫不經心的“對你負責”,也是練習過無數遍才說出口的。
他的所求很簡單,能和喜歡的人朝夕相處,已經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
相比在一起,他更希望她快樂。
沒有任何偽裝,真正的快樂。
熱氣球騰空而起,陶驕嶼在短暫的頭暈目眩后終于睜開了眼睛。天朗氣清,大團白云上是湛藍的天空,高處自有勝景。
克服恐高癥的陶驕嶼神清氣爽,她伸手抱住身邊的他,故露兇相:“好啊,從一開始你就是別有用心。”
顧海潮用力攬住她的肩膀:“對你,我一直別有用心。”
還好等到你,從此以后,因為和你一起,無論風霜天晴,都是好風景。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