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視角下的自我研究及展望

夏瑞雪　牛百靈　寇明嬌　金瑞秸

（西北師范大學心理學院，蘭州 730070）

文化視角下的自我研究及展望

夏瑞雪牛百靈寇明嬌金瑞秸

（西北師范大學心理學院，蘭州 730070）

自我是文化的產物，在文化視角下進行自我研究是目前社會認知研究的新思路。論文以早期心理學家提出的自我理論為基礎，梳理了自我研究的基本范式及其發(fā)展、跨文化比較和雙文化背景下自我的實證研究。已有研究表明，文化影響自我不僅表現在行為層面上，比如不同文化背景下個體具有不同的自我構念，雙文化個體的文化認同整合程度調節(jié)個體的行為表現等，而且在神經層面上也表現出明顯的差異，大腦內側前額葉（VMPFC）是東方人自我與母親的共享區(qū)域，但對西方人而言，該區(qū)域只表征自我。未來的研究應該關注中國多元一體格局下不同亞文化對自我的作用，加強文化與自我的腦電研究，以期與已有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研究和影像研究成果相互對比和補充，更有力地解釋文化影響自我的本質。

文化；自我；雙文化認同整合

1　引言

人是一種文化存在，人的心理與文化密不可分。人總是生活在一定的文化之中，文化是人區(qū)別于動物的本質屬性，它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乃至決定著人的心理活動和行為［1］。自我是文化的產物，在通往自我認識的路上，文化因素是第一個路標。在很大程度上，我們是誰，我們認為我們是誰——是由我們所生活的時代和地點所決定的。文化在塑造人們的社會特性上所起的作用最為明顯，文化期望也影響人們的自我觀念［2］。文化影響著人們的行為甚至大腦的結構和功能［3］。文化神經科學（cultural neuroscience）架通了文化心理學、神經科學和神經遺傳學等學科，是學科交叉研究的新領域。它解釋了神經生物學的加工過程（如基因表現方式、大腦功能）如何影響文化價值觀、實踐和信念，以及文化如何形塑神經生物學的過程。

2　自我研究的緣起、經典范式及其發(fā)展

人類對自我的探討歷來已久。19世紀以前，主要是哲學家們在探討自我的意義，James將自我的研究引入到心理學研究的視野［4］，自我才開始成為心理學家關注的核心問題之一。James認為，一個人的自我是所有能稱為他的的總和，包括他的身體、衣物、妻兒、精神、朋友、名譽等等，這些內容又可被分為客觀我和主觀我。該觀點得到喬治·米德的呼應，提出自我是主觀我和客觀我的結合［5］。已有研究大都是圍繞客觀我展開，采用自我相關與非自我相關相對比的方式展開。

自我參照效應（self－reference effect，SRE）是由Rogers，Kuiper和Kirker首先發(fā)現的，指的是凡與自我有關的加工均導致最優(yōu)的記憶效果［6］。該范式是Rogers等人對記憶的深度加工范式 （depth of processing，DOP）在自我領域中的擴展。Rogers等人最初的研究范式是采用人格特質形容詞為實驗材料，以結構組、音韻組、語義組和自我參照組為編碼條件，在實驗中要求被試對視覺呈現的人格特征形容詞評價任務做按鍵反應，實驗結束后，要求被試對人格特征詞進行再認，結果發(fā)現自我參照條件下的回憶成績顯著高于其他編碼條件。Kuiper和Rogers在此基礎上加入了他人參照任務，首次對他人的熟悉度進行了控制，結果同樣發(fā)現了自我參照效應［7］，進一步豐富了自我參照效應的研究。Conway和 Dewhurst將R／K判斷引入到自我參照效應的范式中，即要求被試對再認的詞進一步做“記得”（remember，R）或者“知道”（know，K）的判斷，結果發(fā)現，自我參照效應只發(fā)生在R反應上［8］。由于R反應運用的是情節(jié)記憶，伴有自我覺知意識（autonoetic consciousness），含有自我指向的成分，而K反應與語義記憶類似，伴隨的是“知道感”（noetic consciousness）［9］，幾乎沒有自我指向成分，因而，R／K判斷比再認判斷能更敏感探測自我參照效應，是對自我參照范式的重要擴展［10］。Northoff等人提出，自我參照過程是自我的核心［11］。自我參照加工（self－referential processing）被認為是當前利用腦成像技術研究自我最常見的實驗范式［12］。因此，研究自我參照加工就成為人們了解自我、認識自我的有力工具。

3　跨文化比較視角下自我研究

3.1跨文化比較下的自我構念及神經機制

Markus和Kitiyama通過跨文化比較，提出了獨立性和互依性兩種自我構念，這是西方社會進行文化研究時確立的個體心理水平的自我構念［13］。人具有內在的獨立性，這在許多西方文化中是一種信念。文化要求人們變得獨立并去表達自己的獨特性。實現獨立的文化目標需要個人建構自我，把自己看成一個個體，其行為主要參照自己的內在思想、感受等，而不是參照別人。而非西方文化重要的規(guī)范是保持人與人之間的互依。互依性自我構念以社會中心的、整體的、集體的、情境主義的、關聯的為主要特征。獨立性自我構念主要存在于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化中，而互依性自我構念主要存在于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文化中［13］。獨立性自我構念、互依性自我構念是研究文化心理與行為過程中確立的不同維度，區(qū)分了一個文化與另一個文化有何相同或不同［14］。兩種構念如圖1所示。

圖1　獨立性自我構念和互依性自我構念（Markus＆Kitayama，1991）

文化差異影響自我表征的心理和神經結構［15－17］。中國人的自我與母親等親密他人在認知加工過程中共享大腦內側前額葉（VMPFC）這一共同的區(qū)域，而西方人的這一區(qū)域只表征自我，不表征母親［15］，這從神經機制層面上證實了東西文化背景下自我圖式中包含他人的差異。中國哲學、中國心理學、中國（被試的）神經科學這三個層面在自我概念（結構）上也是一致的，即都突出個體自我與他人的聯系。哲學上強調本我決定自我，自我與他人、他物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12］。心理學上強調自我包含著父親、母親、好朋友等十分親近之人，反映在大腦活動上，內側前額葉既表征自我又表征母親。總之，西方自我是獨立的、非聯系的自我（unconnected self），中國自我是互依的、聯系的自我（connected self），它們各自的特性貫穿在哲學、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不同層面上。而西方哲學、西方心理學、西方（被試的）神經科學這三個層面在自我概念（結構）上是一致的，即都突出個體的自我自身，排除自我與他人的聯系。這就是哲學上突出個體自我的主動性，心理學上強調自我與非自我的界限是一清二楚的，任何其他人不包含在自我概念以內［18］，反映在大腦活動上，內側前額葉只表征自我不表征母親［12］。

3.2宗教文化對自我的影響

自我結構還受宗教信仰的影響。宗教是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中的特殊的文化現象，是人類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會影響到人們的思想意識、生活習俗的方方面面，且在信仰者的精神生活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基督教徒和佛教徒的自我參照加工激活的是背側內側前額葉（DMPFC），而無宗教信仰的人在自我參照加工過程中激活的是腹側內側前額葉（VMPFC），該部位的主要功能是進行自我表征，而背側內側前額葉主要負責自我評估。研究結果表明，宗教教徒的自我加工主要是按照宗教教義評判自己［19，20］。Han等人的研究指出，與無宗教信仰的被試相比，中國基督教被試在耶穌特質判斷過程中背內側前額葉（DMPFC）有持續(xù)的激活［19］；Han等人的研究還發(fā)現，中國佛教徒在釋迦牟尼特質判斷中背內側前額葉（DMPFC）等區(qū)域也有持續(xù)的激活［20］。藏族人的自我參照加工既不激活VMPFC，也不激活DMPFC，而是激活顳中回（middle temporal gyrus）。這說明了藏傳佛教教義強調“無”“空”，膜拜天地神靈，人們具有最少的“自我感”，因此不存在典型的自我參照加工模式［21］。從現有的認知神經研究結果看，不同的宗教文化，甚至是不同地域的宗教信仰（比如漢族佛教和藏族佛教）都會影響信仰者的行為甚至大腦。

新近的一項提取誘發(fā)遺忘的研究表明，回族被試在自我參照和阿訇參照條件下沒有出現提取誘發(fā)遺忘，而在一般他人參照條件下出現了提取誘發(fā)遺忘現象；漢族被試在自我參照條件下沒有出現提取誘發(fā)遺忘，而在阿訇參照和一般他人參照條件下則出現了提取誘發(fā)遺忘現象［22］。這些結果提示，在不同文化背景下，自我參照效應是一種普遍的規(guī)律，宗教文化中的重要他人可以被宗教信仰者整合到自我概念中。

4　雙文化視角下的自我研究

4.1雙文化及雙文化認同整合

全球化讓越來越多的個體有機會長期生活在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中，這種經驗使得個體內化了不同的文化價值觀，成為雙文化甚至多元文化者。比如，亞裔美國人、歐裔美國人、歐裔華人等等。我國各民族之間的文化交流與合作導致了大量擁有主流文化和本民族文化的雙文化者。認同是人們對自我身份的確認，即回答和解決“我是誰”這一問題。在個體層面上，文化認同強調與文化族群相關的個體的自我主觀意識；在社會層面上，文化認同強調個體與文化情境相互作用的結果［23］。認同是個體在環(huán)境中構建自我的過程以及作為群體中的個體在社會意義方面的體現［24］。雙文化認同整合（biculture identity intergration，簡稱BII）是指個體如何組織其對兩種文化的認同，以了解雙文化個體如何看待他們的兩種文化身份，感知到兩種文化是彼此融合的，還是相互沖突的［25］。因此，認同整合程度反映了雙文化者的個體自我及不同群體文化自我之間的關系，是文化視域下研究自我的重要切入點。

4.2雙文化認同整合調節(jié)文化框架轉換

文化框架轉換模型（cultural frame switching，簡稱CFS）認為，文化在不同情境下指導個體的認知與行為，是動態(tài)的，并受情境線索所驅動。個體可以根據不同文化線索做出與文化情境一致的反應，文化解釋框架可以根據情境的需要而轉換［26，27］。

相關研究表明，雙文化認同整合水平對文化框架轉換具有調節(jié)效應。即，在不同文化線索啟動條件下，BII高者匹配啟動的文化線索，即認知表現與文化背景一致，出現同化效應；而低水平BII者與文化線索恰恰相反，出現對比效應。Mok等人關于績效評估的研究表明，高BII的亞裔美國人在美國文化背景下評估員工的績效很少會權衡雇員的處境條件（匹配美國文化規(guī)則）、在亞洲文化背景下有更多權衡處境條件的表現（匹配亞洲文化規(guī)則），低BII個體則與高BII個體相反［28］。Friedmana等人探討了BII對薪酬分配的影響，結果表明，高BII亞裔美國人在薪酬分配時與文化啟動線索相一致，低BII的亞裔美國人在西方文化啟動條件下要比在中國文化啟動條件下給高效率員工分配更低比例的獎金（美國更多按勞分配的原則，中國更傾向平均主義的分配原則），這表明低BII者在不同文化框架下出現對比效應［29］。該結果在創(chuàng)造性和職業(yè)成就［30］、物體知覺判斷［31］的研究中也得到了驗證。

關于同化效應出現的機制，已有研究做出了較為系統(tǒng)深入的討論。有關對比效應的機制尚不明確［32］，這是研究者最為感興趣的問題。筆者以為，可以從幾個方面進行解釋。

第一，負性文化經驗導致對比效應。與高BII者相比，低BII者更容易經歷由雙文化身份帶來的語言交流、人際關系、受歧視以及文化隔離等多方面的壓力，導致內化本族群和主流文化的負面刻板印象，表現出與高BII者不同的對文化線索的反應［25，33］。低BII者感受到兩種文化之間更多的沖突，當啟動文化出現后，雙文化個體會知覺到另一種文化身份受到威脅，從而產生對受威脅的文化身份的無意識保護動機［34］，引發(fā)對比效應。

第二，文化線索的情緒性特點引發(fā)對比效應。低BII者對文化負性經驗的體會使其認為母文化和主流文化身份截然不同且相互對立。這些文化沖突和文化緊張感通常被描述為針對特定文化所期待行為或情感的“阻抗”。文化線索引發(fā)了雙文化者的情感體驗，使得認知—情感關聯加強［25］，表現出對啟動文化的過度加工，“阻抗”作用更為明顯，因此，雙文化個體對啟動文化線索表現出高度的警覺，引發(fā)對比效應（即反向啟動效應）。當啟動刺激被知覺為與個體自尊不一致［35］，積極的文化啟動與他們的自尊不一致時［36］，負性體驗引發(fā)低BII者對啟動文化信息的過度加工，出現對比效應。

第三，認知復雜性引發(fā)對比效應。認知沖突以及低BII特征很可能與認知復雜性的提高有聯系［37］。核心價值觀念的沖突和認知復雜性之間有一種積極的聯系［38，39］。由于文化描述任務喚醒了低BII者的文化取向和情感不安（如兩種不同文化取向給自己帶來的情感撕裂感），這些負性情感反過來又會使低BII者更為批判地分析他們的文化，導致更高的認知復雜性［37，40，41］。同時，由兩種文化規(guī)范的競爭給低BII者造成的不安會讓他們對文化取向更為警惕，也會導致他們更高的認知復雜性［42］。這提示了低BII者認知更為復雜，因此在文化線索出現時，實際更容易啟動未整合的信息，從而出現對比效應。

也有觀點認為，文化認同是文化自我的重要組成部分［43］，個體雙文化自我的強弱程度會調節(jié)對比效應。當中國文化自我和西方文化自我都強時，文化線索會引發(fā)同化效應；當中國文化自我和西方文化自我都弱時，文化線索會引發(fā)對比效應［32］。

5　展望

綜上幾個方面，我們可以看到自我研究的重要路徑和階段。在研究的初期，研究者主要通過跨文化比較，關注文化影響自我的結果，比如，文化影響自我構念，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文化背景分別對應獨立性自我構念和互依性自我構念；第二階段，研究者開始關注雙文化對自我的影響。通過雙文化認同整合這一特質變量考察在不同文化框架下自我的行為表現及其原因；第三階段，研究者開始關注文化影響自我的腦機制，VMPFC是研究自我加工的重要腦區(qū)。這些研究在文化與自我的研究領域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以此為基礎，未來的研究應該關注：第一，加強低BII在不同文化框架下行為特點機制的探討。第二，加強中國文化背景下雙文化與自我的研究。目前雙文化領域的相關研究，大都以移民雙文化者為研究對象，如亞裔美國人是最常采用的對象。在我國多元一體的格局下，所有民族均為世居民族，與移民文化存在明顯的差異。第三，加強文化與自我的腦電研究。目前已有的神經機制的研究，主要是通過核磁功能共振（fMRI）技術，探討了與自我加工相關的空間區(qū)域，而腦電研究可以提供文化影響自我的時間進程的證據，時間和空間證據相互補充，能更有力地解釋文化影響自我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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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elf Study and Prospective from Cultural Perspective

Xia Ruixue，Niu Bailing，Kou Mingjiao，Jin Ruijie
（School of Psychololgy，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 730070）

Self is the product of culture，self－study under cultural perspective is a new idea of social cognition research.On the basis of the theory put forward by early psychologists，paper combing the basic paradigm of self research and its development，cross－cultural comparison and empirical study of bicultural background.Existing researches show that the culture influences self not only on the behavior level，such as individuals have different self－construal under different cultural background，bicultural individuals cultural identity integration regulate individual behavior and so on，and also show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on a neurological level，the oriental representation of self and mother shares the medial prefrontal cortex（VMPFC）area，but for westerners，this area is only used to represent themselves.Future research should focus on the function of subculture on self under the pattern of diversity in unity of Chinese nation，strengthening EEG studies of culture and self.These research outputs can contrast with the existing imaging findings from western culture and more forcefully explain the nature that culture affects self.

culture；self；biculture identity intergration

夏瑞雪，女，副教授，博士。Email：xrxmzq939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