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扇

馮煒瑩

不知在何處賞看過一幅中國畫——錦衣行于岸芷汀蘭的女子，掌中執一柄扇，半掩面，斂眉望著足下落花。

許久后，只想得起那柄團扇，和扇后的眉目盼兮。

西漢才女班婕妤曾作一首《怨歌行》。詩云：“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一柄以絲織品織就而成的圓形涼扇，似滿月藏著千年的嬋娟，似一朵盛開的合歡，故而，人們把此扇稱為 “團扇”。

一柄古典的團扇，似乎納的不是涼風，而是禪意，是詩情，是女子的盼郎歸。“手弄生綃白團扇，扇手一時似玉。”那扇似玉，手似玉，那深閨情也似玉。《紅樓夢》里，大家閨秀們遇心上人時喜執團扇掩唇而笑，比之平常多了幾分矜持幾分青澀幾分韻味。扇后的一雙眼，悄悄望向心上人，嫣然倩兮。

一直覺得古時女子的團扇很美，扇面畫是一針一線密密縫上去的，有時間的厚實，有體溫的附著，而扇面之后更有掩住的欲說還休。

明代高濂的《燕清便箋》記載繡工：“宋人繡畫山水人物，樓臺花鳥，針線細密，不露邊縫。其用絨只一二絲，用針如細發者為之，故多精妙，設色開染較畫為佳。以其絨色光彩奪目，豐神生意，望之宛然，三趣悉備。女工之巧，十指春風，迥不可及。……宋人緙絲，山水人物花鳥，亦如宋繡，有極工巧者，余意緙絲遠不及繡。”

書畫不及繡，因三趣有缺；緙絲不及繡，因不比豐神宛然。如此倒是知了，對扇用心用情者，要看她春風十指巧捻女紅。

團扇團扇，輕執慢搖中捎來的，可不就是柔柔的情意嗎？

若是美人配團扇，那折扇便是與男子相依的。

因折扇扇骨是竹，自養清骨高潔的香。其又名疊扇，《集韻·帖韻》里曰：“疊，屈也。”折扇可展可疊，意為能屈能伸。

所以手執折扇的男子，自養一份君子的灑脫與磊落，癡情與堅韌。

郭沫若繪《幽蘭圖》于扇面，便是氣如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宜；唐寅青云無望，卻贏得才子高名，在扇面替湖山花月運妍秀之筆。

古時，男子喜在折扇扇面畫蟲魚鳥獸，山水墨竹，寫詩詞歌賦，好不雅興。曾游走過一間古屋，其間的墻懸掛著折扇與古琴，即刻覺大雅不俗，古韻悠長。撫過扇面的山水，宛若已泛舟行船；撫過鳥獸，仿佛已在山林間騎馬打獵；撫過花魚，似乎已在雅舍庭院里喂魚尋趣；撫過詩詞書法，心里宛如打翻了硯臺，記憶被墨香印染上遠古的光陰。

折扇可折攏遺落的歷史，折攏紅顏花箋，折攏風流韻事，折攏山河乾坤，折攏英雄血腥的廝殺。江山社稷，流云煙塵都被折攏在這一柄扇子里，展開自成一部史書，卻比之美，比之鮮活，比之風雅。

古人雅興細膩別致，從前白瓷素坯，錦緞玉帛，青銅酒鼎，骨竹墨簪，樣樣可作畫刻字，寫詩填詞。

最愛的還是扇面丹青卷，看男子持扇，一折一展之間，天成梅蘭氣節。

團扇繡著女子柔婉的過往，折扇寫著男子蒼勁的人生。我不知是何時參透——手執一柄扇子，納的不只是涼意，還有男子的君子氣節，女子的內秀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