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云 張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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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研究★
文化人類學視野下新疆獅子舞文化藝術探析
——以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羅布淖爾獅子舞為例
張 云 張付新
獅子舞是新疆民間文化藝術的重要內容,也是新疆各民族代表性的歷史文化之一,羅布淖爾獅子舞屬于南疆少數民族獨特的民間藝術和民間舞蹈,它具有鮮明的地域性、民族性和原生性特征,促進了當地文化的變遷和發展,對新疆各民族維護民族團結,構建和諧民族關系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也對維護文化多樣性和促進國際文化交流與合作具有重要的啟示。
羅布淖爾獅子舞;歷史文化;文化認同
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位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天山南麓,塔里木盆地東北部,因羅布泊而得名,又名“羅布淖爾”。尉犁縣古稱“渠犁城”,清代稱“新平縣”,民國時期改稱尉犁縣。生活在這里的羅布淖爾居民逐水而居、結廬為室,并以捕魚為生,由于地理位置相對封閉及散居,使這里的文化習俗、思想觀念都具有粗獷、原始、古樸的特征。在近代,“羅布淖爾”指今天的尉犁和若羌北部廣袤的地區,并逐漸成為尉犁當地人對自己居住地的稱謂。截止2014年末,該縣總人口“10.92萬人,民族3.59萬人,兵團人口4.02萬人。”[1]
獅子的歷史淵源悠長,它是古代維吾爾人原始動物崇拜之一,在古代,突厥、回鶻各部落均尊崇“阿爾斯蘭”。“阿爾斯蘭”一詞在突厥、回鶻語中均為“獅子”之意。公元11世紀的《突厥語大辭典》,就有三首描繪古代維吾爾人對“阿爾斯蘭”的崇敬的詩作。其中一首寫道:“我們四面包圍,我們下馬急追,我們像獅子怒吼,讓敵人精疲力竭”。古代龜茲王座為“坐金獅子座(床)”。疏勒王戴金獅子冠。例如,《魏書·西域傳·龜茲傳》《樂府雜錄·龜茲部》《新唐書·音樂志》,還有紀昀撰寫的《烏魯木齊雜記》、《隋書》(卷八十三)和《舊唐書·龜茲傳》等相關史籍中均有這方面記載。獅子難以捕捉,中亞各國都視之為國寶,古代西域人民喜愛獅子勇猛無畏的進取精神。唐代高僧玄奘赴印度求學,經過高昌時,高昌王曲文泰鑄金獅子座贈送玄奘,鼓勵他勇于進取。但由于歷史和自然原因,西域獅現已絕跡。目前在天山南北許多出土的文物中,留下了西域獅的威武高大形象的實物。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館藏文物中,有一組出土于吐魯番阿斯塔那古墓葬中的唐代舞樂百戲彩繪俑,其中就有“獅子舞泥俑”。其造型與內地由兩人表演的獅子舞非常相似。舞獅頭頂扁平,眼球向外凸,嘴張開,上下兩排牙齒整齊排列。獅頭微微抬起,正在做即興表演。獅身像一副斗篷,把兩位表演者不露痕跡地罩在里面,但表演者的雙腿仍清晰可見。雕塑者用陰刻的刀法,細致地刻畫出獅子卷曲松軟的長毛。
獅子舞在唐代以前由波斯(今伊朗)傳入龜茲(今新疆庫車縣),然后又經由龜茲傳入我國內地。據《樂府雜錄·龜茲部》記載:“五常(方)獅子舞由龜茲傳入長安。”獅子在波斯被當作王權的象征,波斯王在舉行朝會時坐在金獅座上。獅子并非僅供觀賞,三國時魏人猛康曾說:“若今戲魚蝦獅子者也。”這或許是獅子舞最早的雛形。最早明確記載西域獅子舞的史書《新唐書·音樂志》也記載:“龜茲伎有彈箏……設五方獅子……畫衣拂,首加紅抹,謂之獅子郞。”可見,獅子舞在當時西域非常流行。特別在唐代,由于起初到京城長安的“獅子郎”(舞獅人)都是龜茲人,而且表演時所用的音樂具有龜茲樂特點。所以,唐朝段安節撰《樂府雜錄》中就把獅子舞列入《龜茲部》。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與元稹的詩集中,各有一首《西涼伎》,詩中都提到獅子舞。白居易詩中說西涼伎有假面的胡人,舞弄獅子,獅子刻木為頭,用絲作尾,用金鍍眼睛,銀貼牙齒,舞起來振起毛衣,擺動雙耳。“胡人”指西域少數民族,由此說明獅子舞是由西域少數民族傳入中原的。
清朝乾隆年間,獅子舞在新疆還很盛行。根據紀昀撰《烏魯木齊雜記》(卷六)記載:“孤木地屯(即古牧地,在今天的米泉市)與昌吉屯以舞獅相賽,不相上下也。昌吉人舞酣之際,噴出紅盞五六尺金書‘天下太平’,隨風飛舞,觀眾喧觀,遂擅勝。”此外,新疆一些少數民族一直有跳獅子舞的傳統,“而歷史上直到清代,新疆其他少數民族仍有著舞獅子的習慣。”[2]
獅子舞在西域非常流行,它是由西域少數民族傳入內地,并逐漸發展成為現在漢文化的獅子舞,今天逐漸成為人們避邪免災、吉祥納福不可或缺的重要形式。“這種動物的威武形象被人們神化后,成為一種能驅魔逐邪的偶像,逐漸成為一種圖騰標志。”[3]獅子舞傳入內地后,發生了一些變化,此時已接近于今天的舞獅。一個獅子由兩人裝扮,蒙上一層獅皮,一人在前,身體直立,手擎獅頭,另一人彎肘雙手抱前面人的腰,由10人扮成5頭獅子連同耍獅子的人共12人,調弄歡跳,情緒熱烈,另外還有140人的樂舞隊伴奏龜茲樂、唱歌,并圍繞著五頭獅子進行舞蹈。這種表演多在宮廷中進行,場面壯觀,氣勢恢宏。傳入內地的獅子舞經過不斷變遷和創新,其社會功能和作用更為多元,影響也更為廣泛和全面。現在它不僅是一種傳統的民間舞蹈,還是一種參與度極高的大眾體育運動和娛樂項目。“這一藝術形式輸入中國以后日益流行,逐漸發展成為南、北兩大流派,不但是民間喜聞樂見的傳統舞蹈方式,也是百姓中十分普及的體育競技項目。”[4]而新疆的獅子舞幾乎沒有較大的變化,起初是通過舞蹈來展示,后來演變為取樂、游戲的節目。在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羅布淖爾獅子舞主要集中分布在尉犁縣尉犁鎮、墩闊坦鄉和卡爾曲尕鄉等地區,一部分分布在若羌縣等地。其中,表演者必須戴上假須、船形帽,系上衣罩,經過簡單化妝之后,模仿獅子的行走、嬉戲、打斗等多種動作,其舞姿幽默詼諧、歡快酣暢,真實而夸張地再現了獅子抓、撓、撲、跳等動作,體現了當地居民崇尚自然、熱愛自然的淳樸品質。新疆尉犁縣的獅子舞是新疆獅子舞現存最完整的形態,也是最古老的形態。在1997年出土的尉犁縣營盤墓地15號墓葬中,發現的距今1600年的蓋棺毯就有一個以獅子面孔為圖案,這說明當時獅子的形象早已滲透到當地尉犁人的日常生產生活中。在這里,羅布淖爾的民間歌舞世代傳承,生命力旺盛不息。“獅子舞”就是其中的代表性民間舞蹈之一。西域人民喜愛獅子剽悍威猛的形象,將其融入到動物崇拜中,同時結合當地的樂舞創造出絢麗多彩的獅子舞藝術。
羅布淖爾獅子舞是西域舞蹈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發源于當地人的社會生產生活,與當地民俗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還與這里的文化環境發生交互作用。“文化的產生,系由于人類或機體對付環境的緣故,但文化本身造成了文化環境,增加了環境的條件。”[5]因此,這里地理環境和文化環境相互影響,往往會產生獨特的文化。由于“特定的環境總會造就特定的藝術,”[6]羅布淖爾獅子舞不僅是古絲綢之路文化發展的縮影,而且還從側面反映和印證了東西方文化、中原文化之間的相互傳播、撞擊、交融的歷史和文化藝術,對于增強民族認同感和維系當地民族情感與民族團結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羅布淖爾獅子舞歷史文化悠久,封閉的地理環境和不同的歷史背景共同促成了這種多元文化、多民族、多宗教的交往、交流和交融,形成這一地區獨特的文化生態環境,并使得羅布淖爾獅子舞具有地域性、民族性和原生性特征。
羅布淖爾獅子舞被當地人稱為“西爾蘇里”,它是生活在孔雀河畔、塔里木河兩岸的羅布淖爾人民間傳統的一種舞蹈表演形式。羅布淖爾獅子舞的表演人數不定,可單獨表演,也可群舞,表演沒有固定的時間限制,一般在聚會、娛樂、游戲時表演助興。動作表演無固定模式,有時即興發揮。表演者隨著嗩吶的吹奏,踏著鼓點,用跳轉等技巧為主,模仿獅子的行走、嬉戲、打斗、抓癢等動作,體現出敏捷、靈巧的特點,表演者用瞪眼、努嘴、眥牙等面部表情來表現獅子喜怒哀樂的情緒,幽默詼諧,形象生動,令人捧腹。表現了羅布淖爾人對生活的熱愛和崇尚自然的情趣,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和創造力。伴奏樂器只有鼓與嗩吶,音樂旋律特殊,不適用于其它舞蹈;表演服裝為特制道具,表演者披掛髯須和銅鈴作為裝飾。
羅布淖爾獅子舞在今天也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當代價值。主要體現在:第一,羅布淖爾獅子舞是西域舞蹈藝術的組成部分,是古絲綢之路文化發展的歷史縮影,從側面反映和印證了東西方文化、中原文化之間的相互傳播、撞擊、交融的歷史。“獅子舞是新疆兄弟民族對祖國藝術寶庫的貢獻。”[7]第二,羅布淖爾獅子舞是研究羅布泊地區土著民族群體意識和審美心理最重要的依據之一,同時也對當地民族群體的物質生產生活和精神文化需求產生很重要的影響。“通過獅子之神力產生對自身價值的精神崇拜,對當地人們的現實生活有著很大的影響力和藝術感染力。”[8]第三,羅布淖爾獅子舞是驗證新疆千百年來民族發展和演變、融合的活化石。
“一種舞蹈文化的延續關鍵在于人的傳承,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9]獅子舞的傳承譜系形式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家族性傳承,這種傳承范圍較小;另一種是非家族性傳承,以師徒口傳心授進行傳承,而后者傳承范圍較為廣泛,人數較多,影響深遠。如下表:

表1 家族性傳承*此表系2013年3月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課題組調研資料整理。

表2 師徒性傳承*此表系2013年3月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縣課題組調研資料整理。
從上述表中可以看出,家族性傳承和師徒性傳承群體都以男性為主,家族性傳承人數較少,年齡范圍以青年、中年人為主,職業較為單一,影響范圍有限;師徒性傳承人數較多,年齡范圍跨度較大,小學生、青年人、中年人、老年人都有,職業多源,影響范圍較廣。
羅布淖爾獅子舞的瀕危狀況近年來已不容忽視,并陷入發展困境。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因素導致而成。第一,現代生活對獅子舞的沖擊。近年來,由于科技的不斷進步和市場經濟的發展,人們的文化物質生活日益豐富,很多年輕人對流行文化極度熱衷,卻對本民族的傳統藝術了解甚少,使獅子舞受到了強烈的沖擊;第二,民間藝人生活艱難,活動范圍狹窄。民間藝人難以單純依靠表演和傳承獅子舞維系生計,雖然地方政府給僅存的民間傳承人一定的經濟補助,但其生活水準仍然很低,這種狀況嚴重影響著這一藝術在民間的傳承和發展;第三,文化發展空間越來越小。獅子舞在廣大農村中展示的發展平臺日益縮小,從事獅子舞表演的人日益減少,且多以中老年居多;第四,缺乏有力的財力支持和宣傳,保護手段落后,使社會公眾對該藝術了解甚少,需要借助社會力量進行多渠道的保護、宣傳和傳承,使這一古老的藝術在新時代熠熠生輝。由此,羅布淖爾獅子舞無疑是建立在當地尉犁人基本日常行為功能的基礎上,并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不斷地體現和展示當地尉犁人內在精神的變化和情趣的需要。它是“人的內在生命情態的符號表征”與“所屬民族群體在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帶有時代普遍性的社會性的情感內涵”[10]。同時,還是當地尉犁人政治性活動的重要內容。“在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藝術所起到的作用并不是單純的反映社會現實,而是創造政治性活動的重要構成部分之一。”[11]從文化層面來講,羅布淖爾獅子舞是當地尉犁人民間文化的一種延伸和表現,構成了羅布淖爾獅子舞在社會發展過程中所具有的歷史特征和舊有結構的反映。這種文化的延續是經過長期的歷史沉淀與積累而形成。“文化的傳遞,必須是一種歷史過程,所有文化都必須是積累的,沒有積累,沒有超越生死、時空的這種積累,文化就不可能存在。”[12]不可忽略的是,羅布淖爾獅子舞作為一種藝術活動,它是一種集體表現,通過被社會分享的藝術形式和內容,與當地社會政治權利、商業權力發生雙向的融合互動,進而形成一種適合傳承和延續的社會秩序和環境。舞蹈藝術和文化傳承著我國民族文化、凝聚民族力量、弘揚民族精神的文化價值和意義,必將在實現中華民族崛起的“中國夢”進程中“營造出更加符合人性需求的生活空間”和“完成活化傳承的歷史使命”。[13]
[1]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民政府,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新疆年鑒2015[Z].烏魯木齊:新疆年鑒社,2015年,p440
[2]畢亞丁.“舞獅子”和“獅子舞”的來龍去脈[J].今日新疆,2008年第4期,p49
[3]陳雪飛.龍游硬頭獅子舞的文化生態和保護[J].民族藝術研究,2010年第4期,p25
[4]黎國韜.嶺南獅子舞功能述略[J].體育學刊,2011年第2期,p132
[5]林耀華.從書齋到田野[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0年,p171
[6]李芳.“槐店文獅舞”的生態環境研究[J].裝飾,2015年第5期,p132
[7]趙世騫.漫談西域舞蹈[J].民族藝術,1994年第1期,p212
[8]陳雪飛.龍游硬頭獅子舞的文化生態和保護[J].民族藝術研究,2010年第4期,p25
[9]衛艷蕾.南臨汾地區鼓舞傳承譜系調查研究[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13年第6期,p83
[10]黃漢華.抽象與原型:音樂符號論[D].廣州:暨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3年,p155-160
[11]田兆元.文化人類學教程[M].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p228
[12]費孝通.費孝通在2003:世紀學人遺稿[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p101
[13]童淑媛.時空融合觀念下的中國傳統建筑現象與特征研究[D].重慶:重慶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2年,p230-231
[責任編輯:古 卿]
Analysis on Lion Dance Culture and Art of Xinjiang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 -Taking Bayingolin Mongol Autonomous Prefecture Yuli County Lop-nor Lion Dance for Example
ZHANG Yun ZHANG Fu-xin
Lion dance is an important content of folk culture and art in Xinjiang, and it is also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historical cultures of every nation in Xinjiang. Lop-nor lion dance belongs to the unique folk art and folk dance of minority nationality in southern Xinjiang, which has the distinct regional, national and primordial characteristics. And promotes 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local culture,it has the importan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to maintain national unity and construct harmonious national relations for all nationalities in Xinjiang and also sheds light on maintaining cultural diversity and promoting international cultural exchanges and cooperation.
Lop-nor Lion Dance; History and Culture; Cultural Identity
張 云,新疆塔里木大學非傳統安全與邊疆民族發展研究院副教授。(新疆阿拉爾市,郵編:843300)
J732.2
A
1674-8824(2016)05-0032-05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西部項目——“社會治理創新與新疆公民社會建設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6XSH004;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社會治理創新與‘平安新疆’建設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14CSH006;塔里木大學哲學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新疆社會穩定與構建‘民族互嵌式’社會結構研究”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TDSKZD1602。)
張付新,新疆塔里木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教授。(新疆阿拉爾市,郵編:84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