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泊詩一扁舟

周帥文

明月泊詩一扁舟

周帥文

明月如一葉蘭舟，蕩漾于歷史的長河中，劃著唐詩宋詞的韻律，停泊在詩里詞間。

煙波浩渺處，一輪明月共潮生。江水縈繞萋萋芳草處，月光臨照，花兒婆娑弄影。江畔何人初與月相見，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世世代代更迭不輟，江月歲歲年年依然如故。古人今人如流水一去不復返，共看明月皆如此。流光在歲月的河水中不舍晝夜，一江清水向東流，我們的心也在朗朗明月下不停地追問，不停地探究，不停地求解。

月到中秋分外明。暮云輕輕收盡，清寒溢滿天空，銀漢迢迢淡遠無聲；一輪滿月如玉高懸天際。明月用自己的飽滿圓潤映射了詩人的團圓美滿的期盼，也映射出詩人心中的那一絲忐忑：“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圓月由盈漸虧，又由虧漸盈；周而復始，旋轉輪回，亙古永恒。而一輪明月下，又有多少人在望月思親？身在家鄉的思人心系那漂泊異地、羈旅他鄉的游子，離鄉之人更加遙望故鄉明月，思念如裊裊炊煙升騰。“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長安城中一輪明月皎潔，千家萬戶一陣搗衣聲聲，“秋風吹不盡，總是玉關情。”片片思念如落葉般飄零在思婦的心空。有情之人輕怨月夜漫長，整夜不眠相思寸寸成灰；那就滅燭望月，頃刻清光滿屋；披衣出戶，露珠斜飛沾滿襟；想采擷一片月色遙寄遠方的親人，卻成空，只有枕著這一輪秋思夢佳期。明月映照在鄜州，秋思棲落在杜夫人的云鬟上，年幼的兒女卻不知母親為何共看明月輕垂淚，明月雖同人別離。也有幾葉秋思隨著月落翩躚而下墜落在了楓橋，伴著鐘聲輕輕叩擊著張繼心中那輾轉反側的愁眠，一下又一下地盤旋在寒山寺的上空，泛起半江漁火的漣漪，一遍又一遍地蕩漾開去。秋思也被回樂峰前幽怨的蘆管吹落在受降城上，吊影傷懷如離群孤雁，思念親人難以成眠，“一夜征人盡望鄉。”月光如水水如天，當我們不經意間抬頭仰望明月，秋思散落一地。

明月與詩詞相遇，與江南相遇，更是美麗的邂逅。明亮的月光皎潔如霜，清涼的晚風溫柔如水，清景無限。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有余在江南。江南的明月是一壟蔥綠，“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江南的明月是一襲倩影，“當時明月在，曾照彩云歸”；江南的明月也是一枝春色，“不受眾芳知，端須月與期”。當最美的月色傾瀉在最繁華的盛景——二十四橋，有二十四位佳人佇立，輕風拂袂，簫聲如縷，不絕于耳。乘醉聽曲，吟賞煙霞。寫盡了一個朝代的都市繁榮與興盛。物極必反，暫滿還虧；明月照徹了一座名城的落寞與頹敗。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過春風十里揚州路，盡薺麥青青；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縱杜郎才情卓越，豆蔻詞風清麗工整，青樓詞曲絕妙飄逸，面對荒城也難賦一片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水波輕漾，冷月無聲，曾經的繁花似錦隨明月一起沉入歲月的湖心。

明月不僅映照了離人的悲歡離合，也映照了歷史的世事變遷，映照了一位才子的玉樹臨風，映照了南唐的風雨飄搖，也映照了“話到滄桑語始工”的惆悵。李煜一生遍嘗了明月百般滋味。花好月暗籠著輕霧，“待踏馬蹄清月夜”的沉醉與回味早已煙消云散；北宋的覬覦給南唐最后幾年的殘月蒙上了一層陰影。李后主的明月也不負當年的柔美，一陣斷斷續續的寒砧搗衣聲就聒碎了一顆惶恐不安的心，“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此刻心事重重，卻無處訴說；月色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少年賞月歌樓上，燭花搖紅帳；青年枕月入紗窗，庭院空空，寒砧續秋風；中年恨月小樓中，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照徹到天明。異地的明月，照耀著故國的山河，當年的春花秋月何時才能終了？當年的良辰美景是否猶在？當年的雕欄玉砌是否于風雨中如故？當年故國之佳人倩影已漂泊何處去……這番浩浩蕩蕩的離愁化作一江淚水向東流。長歌當哭，字字看來皆是血。他告別的不僅僅是自己的人生，還有那明月下曾經繁華如夢的故國江山。

白云悠悠，如歷史的煙云飄忽而去；青楓浦上新添幾許憂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每一位漂泊的游子心懷，都有一處“相思明月樓”的情愫。明月徘徊在離人的妝鏡臺前，盡玉戶珠簾卷不及，搗衣砧上拂還來。驅逐不走的不僅僅是月光，還有思念。那就把相思托付于一輪明月，流照在他鄉，請明月代我輕問候。可人隔千里，杳無音訊；欲帶遙問，空空無憑。鴻雁長飛，難度月光；魚龍潛躍，漾水成文。回望歸路長漫漫，又有幾人趁月歸？不如化作唐宋詩篇，沉淀在歲月的心間。

（作者介紹：周帥文，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語文課程與教學論，中國古代文學及文化研究。有多篇作品發表于期刊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