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人[組詩]

蔭任佐俐

鏡中人[組詩]

蔭任佐俐

甲午仲秋，獨自拜訪草堂

嬌兒不在

嬌兒踏破被子的理由，亦不在

桶里的花溪水

猶在。但倒影不再

燈盞，絕句，大唐的鼻息仍在

而詩人不在

時間，回到錦里

有素顏的人，為他披一件寒衣

煮一碗熱湯

有瘦削的手，輕搖蒲團

驅趕蠅蚊

但詩人不在

莫非，他饑寒果腹

急赴長安

莫非，他懷揣家書，阻隔于戰亂

嬌鶯，黃鸝失蹤于斷垣

一輪皎月

倒在襤褸之中

新鬼在哭？

人間平添這多咳嗽

一雙寒臂

推開窗欞

恰是昏鴉亂飛的時節

詩人的筆端，在喘息

詩中省略的苦難

在詩外徘徊

“何時，與百花飲一杯澄凈的黃昏？”

作罷了茅屋歌

鬢發已霜

再不見云淡風輕的自己

一首詩，溫軟一具凍骨？

月當哭，哭醒了麻木、混沌的周遭？

六月飛雪的街頭

可謂盡頭？

詩人抖落寒衣

擲筆而去，秋風以母性之姿挽留

在一千三百年前

瘦削的溪畔

夜讀杜甫

瘦草，與凄涼和泥

構筑溪邊的茅屋

一片飛花

減去春，減去夏……

秋風作祟

如隱形的針線

穿堂過室

卻縫補不了大唐的心

詩人終于老了，病了

一段愁腸

轆轆，竟為鳥驚心，竟為安廣廈

曲高，而孤絕

那一條氣吞明月的大江流

依舊頓挫

波濤拍岸

猿嘯，或雁鳴

拔草

記住這片漫坡

忘記拔草時

俯身向下的臉

青草很青

不足三個月大

風撥弄它們

小蟲飲它身上的水

拔出來。連同草的根須，關聯的幾塊泥巴

一起放在坡頂大楊樹下

等它們腐爛

成為新泥

永遠不被人懷念

再隨另一場新雨，回到故地

拔草的人

用一顆尋常心

想——

自己命比草低

為何，年年青草

洶涌跌宕

為何就這樣，奪走他的不惑之年

薔薇叢中

在美好的季節

我搖動母親的門鈴

叢叢的薔薇

被我驚醒

它們支起下巴睜開眼睛

這是一個霧散的日子

癲狂的日子

白發蒼蒼的母親為我推開房門

天空抖開巨大的銀鏡

照見薔薇叢中

兩粒塵埃

醉了

且不用沽酒！

邂逅一朵小花

抑或，尋你之前

我須俯下身軀，浣洗雙眸

須順從命運

放下偏執，錯過一切

過往沉浸水中

抒寫斷章。向左，我目光清澈、懵懂

向右，我的目光空洞

被時令的手指

移上枝頭

邂逅一朵小花

花朵，亦真亦幻

與我隔空對話

清淺鮮亮的語言，紛紛揚揚

我青春的碎片

紛紛揚揚

當花兒掀開面紗，隱忍于我眼中的清澈

潛伏往事的浪花

誰，在為我祈禱？

當露珠消殞，裸露一段殘枝

一枚漿果，一片新葉

一朵初生的小花

你，是否放下了偏執，順應命運

不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