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相思刑

2016-12-08 15:36:23
山西文學 2016年1期

寒 郁

?

相思刑

寒郁

1

那時候的鄉村,山是青的,水是綠的,人們貧窮得均勻,這未必好,但牛羊成群,人丁稠密,倫理還在,興興旺旺的,是個村莊的樣子。河水穿過村子,彎彎曲曲的,帶著清涼的愿望,洇潤著四季輪回里的村人。也潤澤著云芝和孟遠的年輕的眼神。

等到后來,河水干了,人走散了,村莊也空了,孤身在外打工多年的孟遠搖晃著殘廢之軀,站在那條舊舊的小河邊,又想起她那皎潔的笑臉。他很想狠狠哭上一場,讓眼淚把小河裝滿,然后扯一塊歲月做帆,在河水叮當中逆流而上,趁著水流還清澈,再去看看她的樣子……

2

初秋的時候,拾棉花是一項很寫意的活兒。當然,得是在不那么著急的情況下。想想看吧,午后的陽光灑下來,棉花潔白而繁華地盛開,煲了一個夏天的心事在秋天終于還是被烈日給烘焙了出來,每一株都掛滿了蓬勃的棉穗。你只需要手法輕巧地那么一捏,順勢從棉莢里帶出來,很豐滿地抓一把,再放進圍系在腰間的棉兜里,就好了。整個過程充滿了溫軟的氣質。棉花被太陽暴曬后的干凈柔和的白,摸在手里,讓云芝感覺心也很柔軟。

她拾棉花拾得很快。云芝的手指細長,是一雙很巧的手。她甚至覺得就用這雙手就可以把生活的磕磕絆絆都撫平,都打理得像盛開的棉花一樣溫柔。春天,桃花開滿枝頭的時候,她嫁進了這個村子,一晃,也半年多了。這半年是她很美好的一段日子。丈夫地水對她好,公婆也沒挑過她的錯,重活兒沒舍得讓她做過,云芝比嫁來的時候都胖了。她覺得很好。雖然有時候她也會想想做姑娘的時候,那些在她身邊花了許多心思的小伙子,但也只是想想,結婚了,就是安分的婦道人家了。以前的就都走遠了。云芝想得很明白。

可是呢,有時候她還是會無端地轉過身往后看看,當然后面什么也沒有。但在棉花和蕁麻地后面,在桃園之外,她有時想著還會有那一雙漆黑的眼睛微露,偷偷注目著她。

她知道那個人在看她。

做姑娘的時候,許多次她都發現了。當她做著活兒,忽而一轉身的時候,就會發現很遠的地方,那個人掩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遠遠地看著她。云芝不認識他,但是知道他在看她。他看她的時候那副專注而癡迷的眼神,交織著明亮和憂傷,總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幾次,云芝故意裝作沒看見,希望那個人會走近一點,好讓她看清他。結果,還是那樣,他只是遠遠地看著,很踟躕的樣子,從來也沒走近和云芝搭過訕。云芝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覺得他很高,很瘦,不難看,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有點寒磣。有時候看著云芝,遠遠地看著,再低頭看看自己,云芝能感覺到他忽然就是一聲輕嘆。嘆息得似乎很沉重很無奈,以至于腰都彎了。

她不知道那個人是什么意思。云芝想,算了,連說個話都不敢,憨!直到嫁入地水這村子里,新婚后,云芝隨著地水去地里給蘋果花授粉,卻發現他也在隔壁地里。再清楚不過了,不會錯的,雖然他看到云芝投過來的眼神就慌忙躲閃去看別處,還是被云芝認出來了。他那個落花一樣飄零而傷感的眼神,云芝太熟悉了。

可他還是沒和云芝說上一句話。

問地水,才知道他叫孟遠,父母早亡,跟著哥哥長大。在這個以李姓為主的村子里,他是外家姓,家里很窮,窮得幾乎寸草不生。云芝心底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么,那一瞬,云芝心里有絲絲疼惜的漣漪涌起。

之后也沒主動和她說過話。見著面,他總是很遠就躲著她。云芝覺得可笑,卻忍不住嘆了一聲,算了,反正也見不了幾次面。云芝沒有什么旁逸斜出的心思,和地水的日子依然每天普通而踏實地鋪展下去。每日里,她做好飯,讓地水吃了去跟師傅們一起上莽山裝石頭,晚上,地水回來,帶著一身熱烈的汗味和溫暖,她已經做好飯等著了。有月亮的晚上,憨厚壯實的地水會像馬駒一樣急吼吼地噴著鼻息爬上身來,澆灌她;大多數的時候因為地水在采石場累了一天,挨著枕頭倒下來鼾聲就是蔥蘢的一片……不出意外,這樣平凡而踏實的日子大約會一直重復下去,一直到一輩子。

也沒什么不好。云芝想。農村的婦人都是這么樣過來的。并且還繼續這樣過下去。沒什么不好的。只是,有時,云芝在洗衣服或者看田地里的野花時,會突然想一下子那個人癡傻而小心的眼神。水面如琴弦顫了一下,一掠而過,復又平靜、端然。

就比如此刻,拾著棉花,云芝拾著拾著心思發了一點芽,就趕快掐斷了。想著趕快把一壟拾完,好回家給地水做飯啊。抬眼看看,已是黃昏了。秋天的下午確實變短了,一小口袋棉花還沒裝滿呢。不過還好,這一壟快到頭了,最多再要一個小時,拾完就回家。云芝想,反正地水每天都回來得很晚,她回到家里也是一個人,空蕩蕩的,還不如在地里多待會呢,心也敞亮。

前面田埂上,有一株野生的鳳仙花,因為向著陽光,又得雨水,所以長得倒比周圍的棉株都粗大,云芝想把它拔掉,晚上用明礬泡一泡,搗碎,染指甲。拔它的時候,云芝用的勁就有點大,拔掉了,就感覺帶動得肚子里突然動了一下。過了一小會兒,反應越來越大,像一只小老鼠鉆進了胃里,然后又四處沖撞,掙扎著往外逃竄,反復了幾次,小老鼠帶著翻涌的惡心,曲曲折折地抵達嗓門,她忍不住蹲在地上埋頭嘔了一聲,是很干燥空曠的嘔吐聲,并沒有吐出來什么。她剛要站起來,還沒站穩,腹腔里又是一陣翻騰的惡心,蹲在地上,有股子酸苦的液體從口腔里沖突而至,并且帶出參差的淚來。

她困惑地左看右看,一時不知道怎么回事,用手捂著肚子,使勁掐著,惡心的感覺并沒有減輕,接著她又嘔出了一小股酸水,她看著地上,有點失神,一瞬間回過神來,她心里白光一晃,意識到什么……這些天沒有胃口,云芝已預料到了,但真的到了跟前,還是想尖叫一聲。太開心了。第一次要做媽媽了,云芝覺得日頭好明亮,落日原來是這么輝煌,溫柔的光線包裹著她,大片大片的碎金子,傾家蕩產地灑在地上……云芝想快點回家,地水快點回來,她迫不及待要告訴他。云芝甚至能想象出地水那種憨傻和亢奮的笑。

天邊,忽然有斷續幾聲老鴰在叫,啊,啊,啊啊……烏鴉像是一枚黑色的流星,擦著棉花地飛走了。

云芝看看四圍,也都沒有人了,她還差一點就到田壟盡頭,云芝從腰間取下布兜,不拾了,要回家啦。

就在這時候,云芝轉過臉,看到了他們——為首的就是那個人。那個偷偷在遠處看著她的人。只是他后面還有幾個文著拙劣而兇狠文身的人。他們一步步向棉花地逼近,云芝捂住肚子,想發出一些聲音,卻只是情急之下倉促地叫了一個銳利的尖音,“啊——”

布兜里的棉花灑落一地,像是一場突發的潔白的哭泣。

3

不喝酒的時候,孟遠幾乎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喝了酒,他也只是對著夜幕上最遙遠的星斗默默說上一會兒。哥哥小的時候告訴過他,在七月七這天,藏在葡萄架下對著天上的星星許愿,愿望就會實現。他從小到大許了許多年,可惜一次也沒有兌現。盡管他很精明,連許愿的時候都是對著最微小的星,他怕那些大的光鮮的星星已經被那么多人霸占,輪不到他,饒是如此,仍然未能如愿。

和哥哥一樣,他表面上一直也是個懦弱、安分的人。雖然他心里是不認同的。但沒有辦法,七十年代末期糧食不夠吃的時候,父母把他倆安頓在鄰居家,就和村子里的人一起出去玩馬戲賣藝去了,卻不想路上得了疫病死在去往開封的官道上,到現在還被同行的村人就地埋在道旁,連尸骨至今尚無力移歸故土。更何況,他家是夾在大姓里的外家姓。一切都由不得他放縱。

他是在哥哥照看下長大的,哥哥說什么他都是聽從的。大他十來歲的哥哥就是父親。他是這么認為的。哥哥說,老二,好好干,我在家種地,你去采石場,多攢點錢,怎么也要給你說個媳婦,可不能再耽誤了!

他不說話,哥哥也知道這幾乎是一句空話。指望著這樣辛辛苦苦掙錢,再加上哥哥還有家里這一攤子,纏著兩男一女三個孩子,還想攢點兒留著給他說門親事,門兒也沒有。他早就看穿了。早幾年還有人給他介紹,人是長得周正模樣,可一看他住的那幾間土坯房,就沒了下文。到如今連大侄兒滿倉都十六歲了,他都三十多了,還是一個人。

他不怨誰。

哥哥能一邊勤耕苦作一邊照看著他沒讓他餓死病死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他不能再怨誰。只是,當他高高的眉峰下面陰郁的眼睛從外面看著這破敗的屋子時,還是哀哀地嘆了一口氣,心里念著,房子是該修一修了……

許多的黃昏,他都會走上好幾公里,來到離村子不算近的莽山上,在一個叫孤步巖的偏峰上坐下來。顧名思義,孤步巖是上山的路僅容一只腳的意思,但到了峰頂忽又闊大起來,他最喜歡在這個人跡不來的荒涼地方坐下來,嘴里噙著一根茅草,瞇著眼睛看落日,一直看著,直到夕陽隱沒不見,再到

星星次第開放于眼前。夏天的時候,他甚至會睡在孤步巖上,任一天凜冽的星光落滿他孤僻的肩膀。

有時候憋不住了,他會趴在峰頂對著巖石之間封閉的縫隙使勁喊一嗓子,他不敢往山下喊,怕山腳采石場的人聽見笑話他。到了夜里,當最深沉的黑色覆蓋了整個低矮渾濁的莽山,只剩下他所鐘愛的幾粒寒星伴在頭頂,他才敢對峰面上一朵月亮花小聲地說出他的心里話,他說:

我今天又見她了……她還是那樣好看,從那一次在這莽山廟會上看到她以來,她一直就這么漂亮,月亮花,和你一樣,好看得很。你別笑話,我一天不看見她心里就空空的,好像空掉一塊,什么也補不上……你說是不是很好笑啊——他伏在地上,對著月亮花輕言細語,說他們倆之間的悄悄話。

他說:她今天戴了一個新發卡,她的頭發真多、真黑啊……

他說:我聽說我們村的地水去她家提親了,我看見地水喝了酒從他們村走出來,地水快樂得走路都飄起來了……

他說:她今天出嫁了,你不知道她穿著鮮紅的嫁衣多好看,哎呀,好看極了!……地水家殷實,娶得起她,地水人也好,她嫁了個好人家,按說我該替她高興呢……可是,你說我怎么就是想哭呢……唉,也好,這樣在村子里我就能多看她幾眼了……

他說:我想掙錢,想掙好多好多的錢,雖然娶不上她了,我也要掙到錢,先把父母遷葬回來,完成哥哥的心愿,再蓋一棟漂亮的大房子,穿得凈凈爽爽的,走在路上,不用再畏畏縮縮,而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和她說話,喊她,云芝!對她說,我喜歡看你呢,你知道嗎?

……

而月亮花從來不打岔,也不否定他,只是不悲不喜地開著淡淡的花。

4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黃昏,夜色還沒升起,就有一顆流星率先閃過,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三壯是他們的頭目。三壯剛從勞改場出來。三壯很生氣。

三壯生氣是有原因的。在這幾省交界的地方,二三十年前,確實有點亂,這樣的偷偷摸摸上面也懶得管,可三壯越偷膽子越大了,攪得臨近幾個鄉鎮都不得安生。一個叫逢春的馬仔原來也跟著三壯干,可惜他太軟蛋,又是干啥啥不行的貨,做個小偷也只能在外面做個接應。有一回一看有風吹草動,還沒來得及通知里面的人逢春就自個兒撒腿跑了,沒被同伙打死算他命大。終于這一回喝了點酒,別人都跑散了,就他翻墻沒翻過去,被人家毒打一頓擒到派出所。禁不住打,一五一十全都招了,何時何地和誰偷了什么,招了大半夜,密密麻麻地記了一案冊。逢春挨了幾頓,關了幾個月出來了,可三壯他們犯的可不是光偷竊一項,糟踐人家姑娘,搶劫行兇,都是有案底的,不死也得掉幾層皮。

你想三壯他們出來會饒得了他?

本來他們上午為三壯喝了洗塵酒,趁著酒勁騎著改裝后的大駕摩托車在三壯的帶領下是去找逢春算賬的,可逢春也不傻,早就逃得沒人影了。從大王莊返回的路上,就路過了地水家的棉地,就看見了正在黃昏里拾棉花的云芝。

而逢春,是云芝不成器的最小的弟弟。

三壯瞇著眼看了看棉花地里的女子,點點頭,臉上的橫肉抖動了一下,很陰鷙地笑了,說,以前只聽說逢春有個姐,誰知道我坐這幾年牢,一轉眼不見,竟出落得這樣好看了!

三壯趨近一點,哥哥我還沒嘗嘗呢,怎么不打個招呼就出嫁了?——三壯回過臉打個榧子,說,兄弟兒幾個,怎么樣呢?咱可幾年沒聞女人味兒啦!

云芝意識到突來的危險,連連往后退,情急之下,拔起一株棉花揮舞在眼前,大聲喊道,你、你們想干什么?

三壯笑了。

云芝哭了。

孟遠撥開棉花枝丫,冒失地喊了一聲,大哥!

三壯厭惡地皺了一下眉頭,按說還輪不到這個新加入的小兄弟說話,可剛吃飯的時候聽弟兄們說他在這幾次“做活兒”中表現得很英勇,無論是翻墻、搶劫、接應,都干得干凈利索,帶著一股子狠勁兒,很不錯,是個“好苗子”。所以三壯還是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什么屁?放!

大哥,逢春做錯的事兒,不該歸……“她”字還沒出口,一腳已經踹到孟遠胸口。

滾!

三壯說,滾你媽個×!給你點臉你還當真了,板起臉來教訓老子!三壯生氣得很,臉都氣歪了。站在田埂上,掃視一干弟兄,以絕對的威嚴說,一個一個來,都他媽掏出東西練練,誰也不許臨陣脫逃!

一聽這么說,五六個人里還是有幾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這可是強奸!要說出出氣打逢春一頓教訓一番都可以,但要這么對付一個已經嫁出去的弱女子,確實有點過了。人群紛紛看著自己的腳尖或者盯著似開未開的棉桃,不去和三壯對眼。

三壯發出號令的眼神沒有人接住,就惱了,他媽的,老子才蹲了幾天你們就不把我當老大了,豈有此理?三壯看一眼已經被嚇傻的云芝,云芝一張慘白的臉像是風中的樹葉,止不住地顫抖。待她反應過來,撥開棉葉想跑、想喊。三壯見狀,上去一拳掄倒在地上,扯一把棉花堵在云芝嘴里。

誰先?他只是不想萬一事發,而承擔首要責任。三壯喊,誰先?

沒人應聲。

落日已徹底落入莽山后面,棉花地成了一塊墨綠色的氈布,暗藏著兇險。

都死了?誰先來?!三壯又喊了一聲,氣急敗壞。

仍然沒有人應。

孟遠看著她驚恐已極的臉,再看看鐵塔一樣的三壯,他忽然想尖叫,就像在孤步巖上一樣,因為恐懼因為無力因為悲憤而尖叫——幾乎是帶著翻卷的淚意,孟遠往前走了一步,又看了看云芝的臉,還是這么熟悉的樣子,和她未嫁時他遠遠在后面偷看的時候一樣,一點也沒有變……只是現在她躺在地上,嘴里塞滿破敗的棉花,云芝的眼睛睜得那么大,似乎占滿了整張臉,那么好看的一雙眼寫滿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看著他,似乎是在乞求。在乞求他。

她在地上破碎地求他。即便在夢里,孟遠從沒想到和她第一次竟然是這樣見面。云芝若溺在臟水里,在快要沉入之前,伸著顫抖的手,在用不甘又絕望的雙眼,向唯一認識的他,求救。

孟遠就又往前走了一步。

三壯錯錯嘴唇,笑了。踢了孟遠一腳,這才好嘛,對,就要這樣,聽大哥的話。拍拍孟遠瘦硬的肩膀,去吧,便宜你小子了,一塊好肉,讓你先嘗了!

孟遠如同走在夢里,他走過去,看著瑟瑟驚顫的云芝,跪下來,把她小心地抱入懷里,往更深處的棉花地走去。

在走的過程里,云芝如一只小羊羔,在他懷里柔弱地顫抖著,一直顫抖著。幾乎是不由自己,背對著三壯他們,孟遠的眼淚落

下來,一路落了一地。他想,我終于能將你抱在懷里……

孟遠走進棉花地深處。綠色如河水,在一鉤新月下,泛著幽深的黑色光澤。

開始時黑色中心尖叫了一聲,過了一會兒,聲音消失了。三壯在外圍頷首哈哈笑了,對身后的人說,真他媽便宜這愣頭小子了!

又過了一會,孟遠出來了。

三壯哈哈笑著,拍拍他,行啊,小子,這么長時間,爽吧?

孟遠沒有回答。緩緩坐在地上,好像被抽去了所有的骨頭,坐在那兒,內部如坍塌了一樣,看著鋒利的殘月,許久,才說,好像死了。

什么?

三壯踢踢他,說:什么?死了!

孟遠點點頭,嗯。弄的時候,她跟我掙,后來我就打了她幾拳,一不小心打昏死過去了。

世界都安靜了。就剩下幾只蛐蛐在紡織著聒噪的歌。

……

三壯踹倒了他,踩過他,奔到里面看了一下,立刻跳出來撲上去揍孟遠的頭:我×你媽!還真弄得快斷氣了,我治死你!——看來事兒鬧大了,他又得流竄跑路了。

那天夜里從村口突然傳來的慘叫聲其實村子里很多人都聽到了,但誰也沒有去管問。人們寧愿相信不過是三壯這些二流子發生內訌在打架,誰也不想蹚這渾水。

先是沉悶的打砸,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各種雜物包括骨頭的碎裂聲,等人群散去,一切安靜下來,后來則是哭聲。那哭聲卻是來自一個男人,哭得特別的錐心和凄厲,真是傷了心的樣子,一聲一聲哭泣高高地盤旋在村子黑魆魆的上空,久久不散……然后,據村里人說,孟遠把云芝背到村醫院門口,自己卻瘋了一樣跑了,消失在巨大的夜幕里。

5

在孟遠出事后的第三天,滿倉當兵的希望被徹底斷送。他畢竟還小,還抱著一絲念想去村子里打聽。滿倉一出現,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發生了改變,那眼神就像是吐痰,帶著嫌惡又帶著道德優越居高臨下的憐憫。仿佛那場沸反盈天的強奸案是他犯下的一樣。一同在村委等待征兵消息的人群,當他不存在卻又紛紛躲避著他,在背后拿眼角嘀咕著瞟他,待滿倉一回身,那些嘀咕的眼神趕快轉移視線,說著其他的話題。沒人理會他。

滿倉干巴巴地笑著,看了一圈,眼睛沒個落腳的地方。這時候他特別需要一個人能和他說上幾句話,滿倉近乎討好地扔給滿意一棵煙。

滿意沒接。

滿倉小心試探的笑臉就像糨糊一樣糊在臉上,慢慢變干、變硬。滿意可是他在村子里最要好的朋友,是那種一起卷著被窩搭伙的小哥們兒。滿倉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盯著滿意,咬著牙說一句,好,滿意!

扭頭就回家里。

他剛轉身一走,后面的議論就蜂擁而來,“強奸犯的侄子還想當兵呢!”“他還有臉來打探征兵的事兒,他家攤上這樣的事,還有臉出來……”

想想也不怪滿意,村里的男孩,正經的出路無外乎上學和當兵,村里每年就那幾個可憐的名額,誰不夢寐以求呢,誰愿意承認和一個強奸犯的家人是朋友呢?

滿倉一路走得嚯嚯作響,一呼一吸都像磨刀一樣。滿倉停下來狠狠地對著電線桿打了幾拳,一下一下,直到拳頭都紅了……路過村中間地水家寂靜的門前,滿倉幾乎是抱頭鼠竄,逃也一般回到家中。剛一進門就大嚎一聲,隨即眼淚崩散滿臉,滿倉聲音都嚎

叫得劈了,喊著:爹,你趕快找到那個畜生,將他碎尸萬段!

6

這座山其實是北方常見的那種低矮渾濁的小山,埋進黃昏里,伏在平原上不堪重負的樣子,延伸很長,于是便顯出一派蜿蜒的蒼茫氣象。孟遠蹲下身,坐在孤步巖的積水坑邊。水面倒映出他的臉,他把手指伸進水里,漫不經心地劃了一下,他的臉在水里慢慢消散。

這幾天以來,他有許多次這樣的想象,想著自己從峰頂飛下去,如同一朵山花一樣殷紅地綻放。山下是開采石頭之后留下的積水潭,看久了,有一種誘惑的眩暈感。他張開臂膀,有試一試的沖動。

大哥孟良順就是在這個時候找到他的。

找到弟弟,孟良順就后悔了。這已是第三天的傍晚,如果他想找到的話,是不用這么長時間的。他說,我以為你跑了。

孟遠沒有說話。

孟良順還在那里念叨,你應該跑的。他們都跑了,你也該跑。孟良順說這些的時候,一張枯萎的臉掛在落寞的夕陽里,顯得很疲憊。

夕陽落得很快。天很快就黑了。

孟良順抽完一袋旱煙,起身,說,我到下面等你。就下了山。身上藏的刀子,他怎么都拔不出來。他是大哥。孟良順粗糙的眼淚落了下來,就像雞蛋摔在石面上,終究還是忍住了,心里嘆一句,別怪大哥狠心,事兒你做下了,就得擔著。

下半夜,孟遠帶著一身星輝,虛弱得像是一縷煙,還是下了峰頂。

從孤步巖下來,這是唯一出口,孟良順站在那里,如一堵石頭。孟遠試圖往前走一步,感覺到了石頭的固執,帶著硬度。孟遠喊:大哥。

孟良順臉呈絕望而痛惜的黑色,我以為你跳下去了。孟良順看著身后孤步巖的懸崖,痛苦地說,你怎么就不跳呢?!

孟遠卻言不及義地說,大哥,你知道嗎?每次看見她,就像在大片麥地里看見一朵白色的大煙花,好看極了。我真是喜歡看她……

可你禍害了人家,還殺了她剛懷上的孩子!孟良順抄在懷里的手亮了出來,隨即刀鋒上跳躍的光芒將孟遠照亮。你不是人啊,村里醫生說因為這次流產,她身子骨傷著了,很有可能這輩子都懷不上了!——你說你造的什么孽?!他說,咱老孟家以后咋還有臉在這村里活?……

孟遠在對面,沉默爬滿眉頭,一張臉繚繞在煙霧里。

孟良順還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說著,咱爹娘走得早,哥帶著你一直小小心心地活著,生怕出點什么差錯,你說你怎么會惹出這樣的事呢……孟良順逼近他,搖晃著他的身子,你怎么下得了手哇……

孟遠的煙從嘴里掉下。幾乎同時,眼淚兵分兩路,顆粒粗大,流下來。他看著自己的手,難以置信地搖頭,揪扯著自己的頭發,他閉上了眼。云芝柔弱的樣子又浮現在他面前……過了許久。平靜下來,他說,我想回去,哥。

孟良順仍然在那里痛苦而懦弱地為不成器的弟弟流著淚。

孟遠拉住他的手,說,大哥,你帶我回去吧,我想再看看她。

孟良順抬起褶皺的眼,問他,你真要回去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淚又要落下來。

孟遠點點頭,說,嗯。

孟良順還是抱著他的弟弟失聲哭了,說,你知道做下這樣孽事的懲罰規矩嗎?

孟遠說,我知道,大哥。

走在路上,孟良順止住了涕淚,悲哀而感慨地說,要說你是得去她家當著面把這罪過應承下來,到現在,云芝這好姑娘都求著地水不讓他去派出所報案哪,她對你……唉……

他們就下山了。一路上,流星不停劃過天際,像是凋落的發光的顆顆眼淚。

按照這地方流傳的規矩,對于極度殘忍的元兇,只有用最極端的懲罰來處置。孟家在村子里是小姓氏,連個宗祠都沒有,只有在地水家門前的空場上,在人群圍堵下,孟遠跪拜于地。他認罪。

孟良順的眼淚糊住了雙眼,但仍然有渾濁的淚滴往外沁出。他的手哆嗦著,使勁咬著牙,才不至于讓自己摔倒。他不停地說著,老二,是你做錯事在先,別怪哥哥對你狠心!

孟遠裸露出瘦長的肩膀,跪在那里,沒有說話。

然而,及至他顫顫巍巍擼起袖子,將那寒光映向孟遠赤裸的肩膀時,孟良順又一次功虧一簣垂下手來,眼淚掛在扭曲的臉上,似乎他承受不住這悲哀的重量,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接著,再一次嗚嗚呵呵哭起來,口中喊著早卒的爹娘,喊著孟遠的小名,打著噎,幾度背過氣去。

孟遠歉意地喊在旁邊一直虎視眈眈的滿倉,你來,叔給你丟了人,讓你當不成兵……

滿倉暴躁地打斷,你是誰叔?滿倉指著他的臉,你是不要臉的強奸犯!滿倉果然抄起地上的尖刀,面對圍觀的人群,在孟良順匍匐著喊他“住手,不要”之前,一刀就插進孟遠的肩頭鎖骨處,然后,在旁邊孟良順撕裂一樣蒼老的哭聲中,眾人仍然清楚聽見隨著滿倉插在血肉里的刀子的旋轉,發出沉實遲鈍的咬合聲音,那骨頭碎裂的鏗鏘之聲,如同淚叩青銅。圍觀的人紛紛閉上眼睛,刀子、血、肉、骨頭混合的聲音,再摻雜著趴在地上的孟良順好像從泥土里長出一樣的哭聲,讓四周的人骨頭里不禁發冷,簡直要瘆得叫出聲來。

滿頭大汗的孟遠跪倒著,嘴啃著地上的石頭,牙咬得咯嘣作響,一直連呻吟一聲都無。隨著滿倉的刀子拔出,孟遠右邊肩頭立刻涌出一道彩虹。血液噴出一股之后,就平緩了下來,但紅色流淌一片,很是壯觀,一時讓滿倉有點招架不住。對著源源不斷出血的洞口,滿倉很是惱怒,滿臉都是浮躁之色,沒有做任何止血措施,就手忙腳亂地撿起地上蠟燭,插進肩頭上的傷口里。滿倉點著了捻子,并且把蠟燭使勁往血洞里按了一下。滿倉是那樣的用力,年輕的臉都扭曲了,似乎是在刻意撇清什么。

然后,對著孟遠左邊的肩膀,滿倉代替父親,如上重復。

圍觀的人們嘆息聲浮滿于地。但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人制止,也沒有人去派出所叫警察來。人們想,將新婚的云芝作踐成這樣,肚里剛懷上的孩子都掉了,她還滿身是傷,也唯有這樣點天燈才能撫平眾怒。

人群里,唯有滿倉最小的妹妹,看著叔叔,心疼地喊叫了一聲,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孟遠卻模糊地笑了。也只是個笑的意思罷了。事實上,他臉色蒼白如紙,已經看不出是笑還是哭。

孟良順撇過頭,說,你自己造的孽,山上你不跳,下來,就看命吧。

在極度的疼痛和屈辱中,孟遠看著云芝緊閉的家門,似乎有大歡欣,嘴角渦著一絲笑色,肩膀上的火苗燃燒著,是用他的命在供著那一簇火。然而,他覺得自己心里一直都亮著,自從在莽山廟會上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就被一盞燈點亮了。孟遠跪在門前,腦子里已經出現幻覺。他覺得自己飛起來了。飛起來他也還是遠遠躲在后面看著云芝,那么遠,卻又像云芝就在他跟前,似乎還一轉

頭就會對他笑,并且張著嘴唇說著什么,但他什么也聽不清。他猜,云芝或許是在問他:為什么你不和我說話呢,我又不是老虎,這么可怕嗎?

他想回答,囁嚅了幾下,他想說,我就這樣看看你就好啊。可他覺得云芝會懂得,不用他說了。

他再一次想起那個傍晚,他把驚恐的云芝輕輕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一片柔軟的云……那是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面,和她說話,還沒開口呢,他的眼里就彌漫起了水花。他抱著她,往棉花地最深的地方走,他咬著牙,防止自己難過地哭出來,問她,你害怕嗎?他說,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他抱緊她,外面三壯他們都看不見了,他忽然極冷靜而流利地說,待會我要你,你要反抗,我會打你,可能會打疼你,你要忍著點!他將她放在地上,你喊啊叫啊,我可要打你了!……他抓過她的手按在自己臉上,讓她的指甲在他臉頰、脖子上都留下傷痕,他讓她咬他,低聲叱她,快??!她知道就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張開嘴使勁咬住他的胳膊,然后,在她銳利的哭叫聲中,他開始動手打她,從打第一下他就閉上了眼,只剩下一個手忙腳亂的動作,他沒法不使勁打,要不被三壯看出破綻來,非但救不了她,反而會更加激怒那個孬種。他的拳頭落在她的身上,他的眼淚也覆蓋了她。他只是不想他們弄臟她……

……

而此刻,緊閉的大門后,因為妻子被侮辱而抬不起頭出門見人的地水,憤怒地摳著門閂,看著滿倉將刀尖插入孟遠的雙肩,他心里的憤怒,并沒有因這極刑而減輕,但是已點天燈,他也不能再說什么。他轉過身,望著臥室里躺著的妻子。自從孩子流了產,這些天,云芝昏迷著,發著高燒,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只在昏迷的間隙里說胡話一樣,斷續喊了幾次孟遠的名字,然后就是牙齒哆嗦著打戰……地水怕她想不開,一直關上院門在床前守著。他把鐮刀磨了三天三夜了,他發誓等云芝稍一清醒,說出除了孟遠,還有誰侮辱了她,他要全部砍死他們!……地水忽而看見臥室里,虛弱的云芝聽到外面的動靜,掙扎著從床上爬起,踉踉蹌蹌地走過來,一直走到大門前。地水反身抱住她,不讓她看那血腥的場面,但云芝還是從門縫里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孟遠。似乎被涌出的血帶走了生命的熱量,他眼睛里的兩盞燈像在冷風中搖晃不定,孟遠梗著脖子,承受著那巨大的疼痛,他看見了她,忽然唇線綻開,跪著挪過去,挨近門板,他用痛苦得吐不出聲音的口型,斷續地對她說,對不起,我傷了你肚里的孩子……他說,我太笨了,不該打著你的肚子……

云芝忽然掙脫地水,拍著門板,在緊閉的大門后面哭嚎著,地水你開門啊,是他救了我,你怎么不相信呢,誰也沒有糟蹋我,是他救了我啊……

孟遠梗起的脖子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他安心地笑了,隨即吐出一口殷紅的花,像是那些在他心底藏著,一直不曾說出口的話。

寒郁,原名李會展,1988年生,河南永城人。在《北京文學》《青年文學》《長城》《天南》《芙蓉》《作品》等雜志發表作品七十余萬字,部分被《小說月報》 《長江文藝·好小說》《散文選刊》等選載。曾獲第二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短篇小說佳作獎,臺灣第27屆梁實秋文學獎,第五屆東莞荷花文學獎等。

責任編輯/陳克海chenkehai1982@126.com

散文

主站蜘蛛池模板: 日韩色图在线观看| 国产视频欧美| 夜夜操天天摸| 一本久道久久综合多人| 国产精品成人一区二区| 中文字幕人妻av一区二区| 热久久综合这里只有精品电影| 国产真实乱了在线播放| 日韩精品免费一线在线观看| 久久精品这里只有精99品| 在线观看91精品国产剧情免费| 成人午夜久久| 欧美影院久久| 亚洲国产成人精品青青草原| 日韩精品一区二区深田咏美| 免费国产不卡午夜福在线观看| 日韩精品专区免费无码aⅴ| 国产91蝌蚪窝| 五月天福利视频| 高清无码手机在线观看 | 久久性视频| 欧美97欧美综合色伦图| 国产女人在线| 日本免费福利视频| 亚洲日本中文综合在线| 伊伊人成亚洲综合人网7777| 欧美黄色网站在线看| 99re这里只有国产中文精品国产精品 | 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亚洲 日韩 激情 无码 中出| 午夜三级在线| a亚洲天堂| 99精品免费欧美成人小视频 | 日本免费a视频| 亚洲国产91人成在线| 国产精品成人免费视频99| 精品伊人久久久香线蕉 | 国产精品美人久久久久久AV| 国产无码性爱一区二区三区| 国内精自视频品线一二区| 波多野结衣久久精品| 欧美日韩国产系列在线观看| 91 九色视频丝袜| 欧美精品xx| 国产乱人免费视频| 欧美午夜在线观看| 久久综合丝袜长腿丝袜| 青草精品视频| 无码内射在线| 九九热精品免费视频| 色综合五月| 欧美日韩福利| 国产精品分类视频分类一区| 广东一级毛片| 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电影| 夜夜爽免费视频| 91精品伊人久久大香线蕉| 五月丁香在线视频| 婷婷午夜天| 伊伊人成亚洲综合人网7777| 日本成人福利视频| 91蜜芽尤物福利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夜色91| 最新国产你懂的在线网址| 91青青草视频在线观看的| av性天堂网| 天天躁日日躁狠狠躁中文字幕| 日本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日| 色综合日本| 国产高潮视频在线观看| 久热精品免费| 日韩色图在线观看| 亚洲高清中文字幕在线看不卡| 久久无码免费束人妻| 99久久国产综合精品2020| 思思99热精品在线| 亚洲性影院| 人妻熟妇日韩AV在线播放| 国产免费黄| 中文字幕在线免费看| 日本不卡在线视频| 91av成人日本不卡三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