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生中的畫家

殷志勤

我家客廳的墻面上，剛剛掛上一幅油畫，確切地說是一幅風景油畫。畫面以綠色調為主，是那種盛夏時節的郁郁蔥蔥的綠色。綠樹成陰，蔚然深秀，不假修剪的樹干下，簇擁著茂盛的野草夾雜著些許野花。一條崎嶇的小路延伸入花草樹叢中，遠處的紅房子高低錯落，時露時隱。天空中白云朵朵，整個畫面滲透著一種沒有污染過的寧靜與原生態。而畫面中最吸引眼球的是，右下角畫了一位身著白衣頭戴藍色遮陽帽正在畫畫的女子，一個背影，美妙的背影，一塊跳躍的白色，使整個畫面一下子鮮活起來，靈動起來。

這個女子是誰？她在畫什么？又是誰將她畫入了畫面？是有意造型還是無意巧合？對于這些問題，能完整地進行解說的，只有我和陳彥龍兩個人。因為我就是畫面中那個正在畫畫的女子，而陳彥龍正是這幅畫作的作者，姑且稱之為陳君吧！

二○一六年六月二十二日，天朗氣清，我和陳君及另外幾名畫家，受邀參加市“線上讀書會”組織的一次“水上養生讀書”活動，地點在我市著名景區黑魚湖。我們幾名畫家先于多數人早早地來到黑魚湖，開始在荷花池畔“踩點”。我被一片紫色的小花吸引，停下來，選好角度，開始“擺地攤”寫生。陳君和另外兩名畫家也相繼在我的附近選好了位置，支起畫架，進入了狀態。他們很聰明地把位置選在樹陰底下，而我為了與這片紫色小花親密接觸，近距離觀察，只能暴露在無遮無攔的陽光下。火辣辣的陽光瘋狂地親吻著我，好在我早有準備，防曬衣和遮陽帽等一應俱全。凝神聚氣，心無雜念，我開始與這片紫色小花進行心靈交流。有人說寫生就是寫眼前之景，見到什么就畫什么，畫真實的存在。而我理解的寫生，決不僅僅是照著景物原模原樣地再現，更多的應該是畫家用個人的感受去體現。要對景物進行提煉和取舍，本質不變，抓住細節，交代清楚結構，表達出自己的追求和審美理想，這些都能看出畫家的個人修養和水平。照相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秒秒鐘就能搞定的事，那還要我們畫家“五日一山”“十日一水”地畫什么呢？這也正是藝術創作要來源于生活，但更又要高于生活的道理。所以，我要靜靜地與花兒對話，仔細觀察她的肢體語言，欣賞她的一顰一笑，領悟她的精神面貌。下筆時該肯定的決不猶豫，努力做到形神兼備，把花最美的風韻表現出來。看著一朵朵花在自己的筆下綻開，感受著一叢叢枝葉隨風飄舞，而自己此時的心情也仿佛是盛開的花是迎風的葉，散發著清香流淌著喜悅。

待畫作完成，我仿佛才從畫中的世界里出來，此時方覺腰酸背痛腿發麻。而畫畫時確是渾然忘我樂此不疲的。我站起身來，想看看身后另外幾名畫家的成果，便走到離我最近的陳君身邊。陳君是版畫院院長，主業是版畫，市版畫界的帶頭人。他的版畫獲過很多國內國際大獎，是我市享受政府特殊津貼的優秀中青年專家。沒想到他的油畫也畫得非常棒。主色調為綠色的畫面上，一個熟悉的背影已經躍然出現在我眼前——白色上衣，藍色大檐帽——一個正在寫生的女子的背影。

“你在畫我呀！”我一聲驚呼。陳君笑著，笑容里帶著幾分憨厚，又摻雜幾分得意。“你正好在我的視線里，背影又是那么的美，把你畫進來，我的畫面一下子就有了生機！”他說道。我說：“那我是不是還要回到原地，繼續做你的模特？”陳君說：“不用，我知道你畫完會很快走開，所以我抓緊時間先畫你，已經畫得差不多了，憑感覺就行了。再說了，我還先用手機拍照了。”邊說陳君邊拿出手機，給我看他拍的我的背影，陳君笑得更得意了。于是我站在陳君的身旁，看著他一筆一筆地完善著“我的背影”。旁邊的蔡君也聞聲走過來，或許是此情此景感染了蔡君，他用相機給我們拍了很多照片。

我忽然想起了詩人卞之琳的《斷章》，“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生活中很多事情就是這么奇妙。其實無論畫家也好，詩人也罷，如果沒有一雙善于發現和選擇的慧眼，如果沒有善于思考的頭腦，那他哪里會發現“風景”呢？又如何會有精美的傳世佳作呢？宏觀處有風景，微觀處更有風景，每個人眼中的風景都是不同的，而眼中的風景和筆下的風景又是不同的。正如鄭板橋所言，“其實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紙，落筆倏作變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這也正是繪畫藝術的魅力所在吧！

陳君看出了我對這幅畫的喜愛之情，慷慨地將畫送給了我，這是多么珍貴的饋贈呀！創作一幅作品僅僅是某一天或某個時刻的事情，但作品完成了，就凝固成永恒。對于作品來說，珍存也好，收藏也罷，我僅僅是過客而已。也許多少年過后這幅畫會落到他人的手中，抑或是展出來，說不定會有人在這幅畫前講這段傳奇的故事，一個永遠都不會老去的背影，一個正在寫生的女畫家的背影。而這個背影永遠也不會轉過身來，因此觀者也永遠不會看到她真正的面容。正因如此，也會給觀者留下無限的想象空間，也更加增添了此畫的魅力了。

陳君并未給畫取名字，我姑且稱之為《寫生中的畫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