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賀的同學聚會

周錦+張炳坤

吃晚飯時，老賀猶豫了半晌，還是吭吭哧哧地說，他要去參加初中同學聚會。兒子賀斌和兒媳馬小芳一聽，全都愣住了：老賀今年六十二歲，多年都沒和同學來往，怎么會突然想起了同學聚會？老賀說，他們年紀大了，差不多都退了休，日子清閑了就開始念舊，所以當初的班長就召集了還在本市的十幾個同學，商量好了每半個月聚一次會，大伙輪流請客。

賀斌和馬小芳眉頭同時皺了起來，他們想起了肖玉珠也是老賀的同學。那還是在賀斌的母親去世一年后，老賀和喪偶的肖玉珠談起了黃昏戀，虧得他們和肖玉珠的女兒齊心協力，才將他們拆開。事后，肖玉珠搬去了城東，兩戶人家隔開了半座城市，賀斌夫妻倆這才真正放了心?，F在如果他倆借著同學聚會的名義暗渡陳倉，那還了得？

賀斌脾氣暴躁，當下便說不許去。老賀急了：“我是你爸，不是你兒子，你憑什么不讓我去？再說了，就算是勞改犯也有放風的機會，我就得天天困在家里給你們買菜、做飯、帶林林不成？”

眼看著賀斌急得摔碗，馬小芳忙一把按住他，說：“爸，我們是一家人，我和賀斌平時要上班，家里的事只能麻煩您了。不過，我也覺得您該多和朋友同學出去玩玩，您參加同學聚會，我支持！”

老賀有些意外，但十分高興，賀斌也有些疑惑地看著馬小芳。

回到房間后，賀斌問馬小芳：“你發什么瘋？老頭子出去玩，家里的活沒人干、林林沒人帶還是小事，要是老頭子聚會時和肖玉珠死灰復燃，怎么辦？”自從賀斌結婚后，父親就把退休工資卡交給馬小芳還房貸，馬小芳則按天給老賀買菜和買日用品的錢，一個月再給他兩百塊錢零用。老賀向來節儉，煙酒不沾，零用錢大多都補貼家里了。萬一他真的和肖玉珠過自己的小日子，他倆就有的哭了！

馬小芳生氣地說：“你沒聽到你爸都拿自己和犯人比了？你擋得住他嗎？也不怕說出去別人罵你不孝。告訴你，我早想好辦法了！”

馬小芳的妙計簡單卻絕對實用：同學聚會輪流請客，你兜里沒錢總不能白吃白喝吧？老賀的積蓄都拿出來買房了，目前唯一的收入是每月馬小芳給的兩百塊零用錢。老賀很疼愛孫子林林，如果林林要吃什么進口零食，買什么高檔玩具，老賀能不掏腰包嗎？

賀斌大喜，第二天便主動去幼兒園接林林放學，把他帶去百貨商城轉了幾圈，果然一回家，林林就纏上了老賀。看著老賀愁眉苦臉的樣子，賀斌不痛不癢地訓了兒子兩句，就躲進房間偷著樂了。

雖然林林榨干了老賀的零用錢，卻不能阻擋老賀奔赴同學聚會的步伐。賀斌憂心忡忡地問馬小芳該怎么辦，馬小芳不以為然地說：“反正他兜里沒錢，隨他去唄。吃幾頓白食，哪個同學都該討厭他了，更何況肖玉珠？”

聽馬小芳說得有理，賀斌也放了心。一晃幾個月過去了，老賀居然一次不落地參加同學聚會，但他們都沒當一回事兒。

這天晚上，賀斌回家的時候，林林正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妻子馬小芳則沉著臉，在廚房“咚咚咚”地切菜。賀斌皺起眉頭問她：“爸又去參加同學聚會了??？”

他這一問，徹底點燃了馬小芳的怒火，她把菜刀往砧板上一拍，尖著嗓子嚷嚷：“何止是參加同學聚會？估計還在和那肖玉珠約會呢，瞧他連西裝都穿上了，像個新郎官的樣子！”說著，她從圍裙口袋里掏出一把購物小票，“要不是林林在你爸房間的鐵盒子里發現了這個，咱們還被蒙在鼓里。你看啊，他居然每天都去超市買特價菜特價生活用品，回來給我報的還是咱小區市場的價，一天下來除了車費，還能昩下好幾塊錢，這些天怕是得攢了好幾百。難怪他能一次不落地參加同學聚會呢，居然跟咱們來這招！”

賀斌看著小票，愣住了。這天晚上，他和馬小芳都沒了心情吃飯，林林才五歲不懂事，邊吃邊抱怨媽媽做的飯沒有爺爺做的好吃，更沒有奶奶做的好吃。

賀斌夫妻倆嚇了一跳，急忙問林林：“奶奶是誰？”

林林說：“幫爺爺買菜的奶奶呀，星期天爺爺帶我去大超市，奶奶買好了菜等我們，還給我們帶她煮的餃子。爺爺說多虧奶奶的幫助，不然我們坐一個多小時的車去那里，便宜菜早被人搶光了。奇怪，奶奶不胖又不好吃，爺爺怎么說她是‘豬奶奶呢？”

完了完了，馬小芳想到自己只顧算差價，居然沒注意老賀買菜的幾個大超市都在城東，忍不住狠捶自己的頭。難怪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呢，平時老賀把林林送去幼兒園就已經到八點了，可一般大超市的特價菜七點多就會被搶光的。不行，那肖玉珠如此心機深沉，用“幫忙買菜”這招把老賀吊得死死的，要真做了后媽，還有他們的好？

馬小芳看了一眼手機，招呼賀斌把林林送到鄰居家呆一會兒，他們去酒店逮老賀和肖玉珠去。賀斌問馬小芳怎么知道他們在哪兒，馬小芳說：“我回來的時候在電梯口碰到咱爸，聽到他和人打手機了，說是在什么沿江路的‘喜臨門酒店?？丛郯帜拇尉蹠嫉檬c回來，這時候應該還沒散，咱們就當著大伙的面把話說清楚！”

沿江路離賀斌家不遠，但他們夫妻倆找了好一會兒，才在沿江路支巷的小旮旯里找到這家簡陋異常的“喜臨門”飯店。這時已經晚上八點多了，除了老賀他們訂的包廂，其他桌子都空著，賀斌想闖進去，服務員卻把他和馬小芳拉到一旁抱怨道：“都幾點了，還熱鬧著呢，要不是看他們年紀大，我們早進去趕人了。你說他們何必呢，在家里買菜自己做不是更節省……叫他們下次不用來了，我們老板說了，以后不做他們的生意！”

賀斌紅著臉推開包廂門，只見那張大圓桌上坐滿了人，桌上擺滿了菜，還有四瓶五糧液，老賀和肖玉珠穿著都很正式，坐在主位上。賀斌的眼睛都紅了，他搶上前一把揪住老賀的衣領大罵：“你孫子在家晚飯都沒得吃，你倒在這兒好酒好菜好風流！”說完，他又惡狠狠地瞪著面色蒼白的肖玉珠，“別打如意算盤，我爸的一切都是我的，就算你們擺了酒也是上不了臺面的。為老不尊，我呸！”

包廂里頓時靜得發寒。馬小芳不想讓公公在這么多老同學面前下不了臺，訕笑著想解圍，卻見老賀一把掙脫了賀斌的手，拿過一瓶酒，倒了滿滿一杯遞到他手里：“好酒好菜，來，今天是你爸我請客，也請你喝好酒，你再看看這滿桌的菜，哪個好，多吃一些！”

馬小芳一驚，迅速地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頓時驚呆了：炒青菜、炒土豆絲、炒黃芽白、咸菜毛豆……一桌子的菜當中竟然只有魚香肉絲和煎蛋餅兩個葷菜。賀斌也注意到了菜色，當下也端著酒杯愣住了。馬小芳側過腦袋聞了聞他手里的杯子，一點酒味也沒有，她像是明白了什么，飛快地打開其他白酒——居然都是白開水！

“爸，請客哪有這樣寒酸的……”馬小芳尷尬地說。

老賀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冷冷地說：“寒酸？十幾個菜，其中還有兩個葷的，在我們這幫要看兒女臉色過日子的老頭老太太當中，我算是最大方了！為了請客，我把這些天跑城東超市買菜攢的差價錢全花上了。好風流，呵呵，我們風流得起來嗎，我的好兒子，她的好女兒，都是要我們割肉挖心地補貼，她沒老公，我沒老婆，在法律上我們去領證就幾塊錢的事兒，可事實上呢，我們已經決定不見面了，不光是這樣，過了今天，咱們再不搞同學聚會了！”

幾個老頭老太太忙圍上來勸老賀和肖玉珠別生氣，但肖玉珠還是紅著眼睛走了，誰都攔不住。賀斌和馬小芳站在一旁，臉紅得像煮紅的蝦。一個老頭子拉他們坐了下來，嘆息著說：“孩子，我們都老了，想念過去的朋友呀，才像年輕人似的搞同學聚會，大家一起坐坐，找個地方清清靜靜地回憶過往?？稍蹅兇蠖嗍且a貼兒女的，沒多少錢，所以請客吃的都是素菜，喝白開水，省錢又健康。不過這么多人吃飯，光素菜也要三百多塊一桌，咱們商量好了，你爸請客的這頓算是收尾宴，免得多個花銷，又要增加兒女的負擔……”

“就是，”旁邊的老太太也說話了，“你們別擔心，你爸和玉珠是要好，但他們心里都有數的，再怎么也不會在一起，唉，我們活這一世，都是為兒為女呀……”

賀斌心里一顫，看向滿臉落寞的老賀，不知怎么的鼻子突然一酸，馬小芳也低下了頭。

幾天后，老賀早早地起床去小區外的集貿市場買菜，來到菜市場門口時，竟看到了手提環保袋的肖玉珠！

老賀又驚又喜，問她怎么會在這兒，肖玉珠微紅了臉，說：“聽說你們小區的菜新鮮，我閨女就開車送我過來了，這個市場我不熟悉，哪家菜好哪家肉好，你得領我去?！?/p>

老賀忙不迭答應了，可一抬腳，他又定住了，問：“你閨女怎么肯把你送這兒來了？”肖玉珠的臉更紅了：“還不是你的兒子兒媳勸的！我閨女是被他們的一句話打動的，他們說，老人為兒女奉獻了一輩子，兒女也該為老人想想了！”

老賀又驚又喜，他看了肖玉珠一眼，貼上前用力挽住她的胳膊，肖玉珠白了他一眼，臉上卻綻放出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