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的自由

★文/葉延濱

腿的自由

★文/葉延濱

突然想到這個題目，因為醫生對我說，年紀大了，要愛惜腿。我像打量一件需要關注的物品，有點歉意地想，真是關心太少了。腿就是自己，自己的腿，好像頭一次給了特別留意，也覺得這兩條腿了不起。腿于我，就是自由的體現：自由遠方，自我救贖，自行其事，自得其樂。

自由遠方，這是雙腿給我的自由。這個觀點記得還是小學老師告訴我。他說，從猿變成了人，站立的雙腿讓我們看得更遠了。所有長著四肢的動物，它們四肢著地，因此，眼睛朝下看，看到自己的生存地盤。人站起來，眼界變高了，更重要是從盯著腳下的那塊地方，變成朝前看，看遠方天空與大地相連的那條遙遠的線。這條被我們叫做地平線的天地相連線，吸引我往前走。我朝前走，地平線也向后退。就這樣我把遠方當作了自由，我在走向遠方的過程中享受了自由。我的少年時代，人們常唱這樣的歌：“我們走在大路上”，“好男兒志在四方”，“打起背包就出發”，“祖國處處是我家”……少年的中國還窮困，少年的家境多浮沉，少年卻志盛。總想“走出去會有新天地”，總安慰自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就這么幾十年過去了，回頭一望盡風景。真的是“路是人自己走出來的”，不假！

自我救贖。學走路就是學會摔跤，學會摔跤后要爬起來。摔了跤就哭，就喊娘，因為哭喊是求救本能。扶自己起來的第一個人是親娘。長大了，長大的衡量標準就是：“離開親娘，走向遠方”。走遠了還會摔跤，喊娘哭爹就沒用了。有時還會掉進坑里，有的坑叫陷阱。掉進坑底，心慌，膽怯，無助，最后定下神來，還得自己往上爬。怎么爬？先得相信自己能爬出來，然后靠自己咬牙蹬腳，自己給自己加油。喊爹喊媽喊上帝都不靈的時候，想起那句歌詞“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掉進坑底最大的好處是，每一點上升都是雙腳拼出來，只要雙腳用力就會有上升！也還有另一種體驗。有次發現自己被人算計了，我還正幫著算計我的這個人改善他的處境。我不解地責問他：“還在幫你，你竟然這么坑害我？”此人雙手一合，答道：“人都想往上爬，你老兄在這里是站穩了的人，所以才借你的肩膀一用。你要沒站穩，我也不敢踩喲。你樁子穩不會有事。多包涵！”一個人能如此邏輯嚴密地表明他的厚顏無恥，讓我終生牢記，并受啟發：自我救贖，一定有個底線，不傷害他人。做人若無底線也就無可救藥了。

自行其事。底線是人內心把握的一條線，守住了也就守住了自己的尊嚴，丟了也丟掉自信，就找不到自己了。善行者遠，善行者久，善行者安。今天城市里人頭攢動，車水馬龍，要在這樣的世界里生存，守章遵規，必不可少。走人行道，過斑馬線，也就是常說的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但人生一世，這么活著，也有點無趣，還有點沒勁。因此，在不違法不損人的前提下，不按規矩出腳，讓人家瞪眼，走自己的路，成為失敗者和成功者同樣的起點。于是有了億萬富豪馬云，盡管有人說他沒長一張億萬富豪的臉；于是有了大導演姜文，盡管有人說他與大師永遠有一步之遙。

自得其樂。姜文自行其事的導演風格，別人怎么說，我看他是自得其樂。人長一雙腳，除了求遠行，求生存，還要求歡樂。人什么都好，萬物之靈，其實還有不足，沒有翅膀不能飛。神話中那些天使，背上長出對翅膀，可見創造天使者，內心對飛翔的羨艷。于是我們看到了舞者，那些雙腿如翅一樣旋舞者，在享受飛翔的歡樂。于是我們看到了競技場上的飛人，百米飛人博爾特還有跨欄世界冠軍劉翔。于是這十年我常常參加一個叫做“中國詩歌萬里行”的活動，帶著詩情走萬里，也是一種飛翔啊。

謝謝這雙腳，你帶我走進我的一生……

（摘自《吉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