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太陽書（外一章）

廣東◎陳計會

與太陽書（外一章）

廣東◎陳計會

A當我在紙上寫下太陽一詞，光芒瞬間涌入，我感到一陣眩暈和戰栗。莫非我的內心堆垛的黑暗太多，遇到光明突然坍塌？

然而，黑暗并未因你的出現而逃遁，我的影子牢牢地抓住我，像命運里無法掙脫的河流。我被恩賜所淹沒？

我雖然無法靠近你寬闊而熾熱的前額，但能感知到你那顆為萬物跳動的心。也知道你那黃金的品質：鏗鏘、遼闊，而又潤物無聲。時間也被光芒握在手里，貫穿著生命的起點和終點。

貫穿著一朵花、一滴水、一頭奔跑的獅子、一片碧綠的草原、一望無際的大海……

照耀帝王金燦燦的宮殿，也照耀漏星光的貧民窟。

你將萬里河山擁進懷里。

……懷抱濟世的火焰在寒夜的邊緣行走，遺世而獨立。我無法與你相比，我是天地間的匆匆過客，而你是主人。

日出杲杲。萬物被你的光芒書寫。

B那些在大地上奔走、勞作、生產、殺伐的人群，他們匍匐于你的光芒中，呢喃或祈禱。他們并非可憐，也非渺小，他們將命運纏在腰帶，將頭顱挑在長矛上。

你要知道，所有的仰望因你的高遠而顯得偉大。人也因仰望，在你統治的光芒里完成對萬物的超越。他們甚至背對懸崖而戰。燒焦的語言里誕生思想。

在晨光暮雨里，他們將你的形象刻在巖石上，繪在陶瓷上，織進衣物里，佩在身上，戴在手上……你不只是他們生活的飾物，更是他們生命里的圖騰。縱使風雨如晦的日子，總有一種光芒在心中流布，以隱喻的方式，昭示命運是孤獨的囚徒，它點燃方向。

思想的圖騰升起烈焰，高過仰望的目光。

——一把劃破寒夜的寶劍。

劍光過處，是閃電，是滴血，是鼓點，是靈魂的戰栗，是黑暗大廈的傾覆……

過往晦暗的歷史巖層，往往得益于這劍光的照亮。

在攻破巴士底獄洪亮的吶喊聲中，在聯合國的自由講壇上，在推翻柏林墻的大手里，在張志新噴薄而出的熱血里……我看見你的種子、元素、思想……一切與黑夜和寒冷相頡抗的事物，都帶著你的體溫和烈焰。它在喚醒，它在敲鐘，它在搏斗……

然而，我長久仰望的眼中為何如此濕潤？他們在通向你的道路上翻越過多少的寒夜和泥淖？由于內心的熾熱，他們在途中有多少玉石俱焚？

我終于知道，抵達和遠離都會陷入悲劇。

C因此，他們與你對視，一直保持著夢想的距離。

他們的祖先為追趕你，翻山越嶺，跨江過川，日夜不停地奔跑，最終干渴而死，手中的拐杖卻化為桃林，化為生生不息的希冀。

那被釘在高加索陡峭懸崖上的天神，縱使被山鷹啄食肝臟，縱使與巖石融為一體，也要讓光焰與溫暖流布大地。

你是上帝手中一枚炙手的金幣，正面是夢想，背面是犧牲。

夢想在代價里呈現出本來的面目。

人們說，一滴水可以反映出太陽的光輝，我想，那滴水可能是淚水。

D夢想在遠方。黎明和晚霞都是誘惑。

他們學會打造金屬的翅膀，收集你的光和熱，作為飛翔的能量，作為夢想的燃油。偉大的盜火者呵，他們以另一種方式傳播你的精神烈焰。

你是一只在夢想中飛升的火鳳凰。

一代代人以敬仰的方式，一步步吮吸你的乳漿去放飛夢想，也一步步掙脫你的束縛走向遠方。

遠方何其遠哦，往往連目光都無法企及。

（你可知道，命運中遇到多少的折戟沉沙？）

你是父，你是王，你是他們的仰望，你統治的帝國疆域茫無際涯。然而，你的子民何時才能真正逃離你的手掌？在他們人生的大書中寫下不朽的名句？

——MySun！

此刻，我的腦中一片蒼茫，被光芒或黑暗所籠罩。

夢想，那會是另一顆太陽，在遠方升起嗎？

風車

風車孕育著一個英雄的夢想。

當黎明撒播，它破殼而出，大海張開胸懷，像迎接王者歸來。它扇動翅膀，萬匹霞光起舞。黑夜零亂的羽片紛落、潰敗。初生的光芒里，一只大鳥面海飛翔。

在那凌空的岬角，在那千古荒蕪的崗頂，它聳立著，或從夜的陰影中升高。千百年來，那鼓動帆篷又撕裂帆篷的風，橫行天宇，不知卷走屋頂多少茅草？又讓多少漁船葬身海底？此消彼長的福禍，猶如一把雙刃劍，橫戈在天地之間，讓人徒嘆奈何！

——誰向長空縛蛟龍？

——它應聲而出，迎風疾走，手持人類智慧利劍，與之搏擊長空。巨臂揮舞，嗡嗡劃過藍天，引領無數期盼的目光。像一曲縈繞大地的浩歌，威震山河。最后，風成為它的坐騎，安然歸于它的麾下。

它駕馭著生命意志，劃動巨大而優美的弧線，大開大闔。力的張揚、角逐。從而證明自由從搏擊中來，光明自黑暗中萌生。

海風習習，藍天白云間，你會將它讀作浪漫主義翱翔。

然而，那是一雙歷經風霜雪雨擦亮的翅膀，閃爍著金屬凌厲的光芒，猶如思想。

自由是如此可貴，它讓淬火的翅膀更加矯健。在自然宏大的書頁里，它留下命運不屈抗爭的箴言。

它在眾人的仰望中升高，成為燦然開放的花朵。一朵，又一朵潔白的蓮花，開遍海隅。那是永不凋謝的花朵，清新的花香沁人肺腑。

它的根須埋得很深，連接著山下萬家燈火，連接著一顆顆精湛的頭腦，連接著一代代人被海風掀開又覆蓋的夢想……

連接著我在風中的浩歌或長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