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渦陽縣第四高級中學/王全安
摔泥凹(外二篇)
安徽渦陽縣第四高級中學/王全安
小時候沒啥玩具,我們就玩泥巴。
至今還記得一種叫“摔泥凹”的游戲。
夏天,大人都下地鋤草,樹上的蟬鳴比樹陰還稠。有一塊洼地,總有取不完的泥巴。赤著腳走在上面,軟乎乎的,涼涼的,真得勁!
我們約在一塊玩的是四個破小子,兩個小妮子,名字都很土氣:大肚子,陳糧,紅芋,痛快,愛貧,我叫撲通。
每個人用手挖一團泥,找一個干凈平整的樹陰下,大家圍攏一個圈,甚至是頭抵頭,模仿大人和面做饃。誰把誰的泥揉勁道,摶一摶,捏一捏,摶捏成一個泥巴窩窩頭,我們叫它泥凹。做好了,大家站起來,有人喊“一,二,摔!”
“啪——啪”,泥凹的叫聲像鞭炮響。
響聲瞬間就跑了,怎么比誰摔的泥凹響呢?那就看誰的泥凹上面綻放的花朵大。有沒開花的,那可能是摔偏了,或者使勁不夠,不管怎樣,這一輪算他(她)輸了。輸的要給贏的泥,一般是一小疙瘩,叫補窟窿。如果誰的泥輸完了,其他幾個每人借給他(她)一疙瘩,然后接著摔。玩到最后,大家臉上、胳膊上、手上、屁股上,都差不多,反正都是泥。你笑我,我笑他,他笑你,贏的,輸的,一起哈哈大笑。
玩累了,旁邊就是蘆葦環繞的護鄉河,一個猛子扎進去。有人叫“撲通!”有人叫“痛快!”我和痛快一扭頭,發現又上當了。誰叫的我們,我們就向誰潑水。整個河面都是白花花的浪花。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當我寫這篇短文的時候,仿佛又摔了一回泥凹。不過,這一回只是我一個人在玩,在漢字里玩。
一池蓮引我停下腳步。
風吹碧葉搖,一顆大水珠像個醉漢,東倒西歪,我很替它捏了把汗。風停了,它又安靜地睡在蓮葉中央。
“怎么沒有蓮花呢?”我的疑惑很快就有了一個殘酷的答案:一支,二支,三支……每一支莖曾經都擎著一朵蓮花,卻不知被誰自私歹毒地擰斷了脖子。殘莖上的疤痕已經枯干,像一支憤怒的箭,正欲射向天空。
蹲下來,我又有了驚喜的發現:在重重疊疊的碧葉下面有一朵蓮花,確切地說,是一朵花蕾。她們真美,集中了水與月光的精華,安靜得像個淑女。
看著她們,我忽然心生悲傷與隱憂:明天,我還來看你們,你們還會在這等我么?
“為何極美的東西,總是那么脆弱,總是那么容易遭受欺凌?”
一
每天早晨,我喜歡來這條河邊走走。
這里時光懶散,邁著緩慢的小腳。腳下是踩上去窸窸窣窣的落葉,那么厚也沒有人打掃,沒有人揀拾,任其由綠變黃,由黃變灰,最后變為泥土。
松軟的或者麻麻凍著的黃土小徑,偶爾會看見楊樹一條灰褐的根躍出地面,可能嫌冷,迅即又鉆入了泥土中,再也不愿出來。
那些楊樹高大,皸裂的樹皮上,有旱蝸牛,也有蟬蛻下的殼,像泥塑,依然保持著向上爬的姿勢。
順著樹干仰望,你還能看見枝杈間蹲著蓬松的鳥窩,以及鳥窩上面寧靜的天空。
一些鳥并不躲我,嘰嘰喳喳叫著。聽不懂它們的鳥語,我能聽懂它們的信賴,似乎,我身上有種天然的野性,即便河里的野鴨子也不想嘎嘎嘎地扇著翅膀,遠我而去。
向陽河水冷而清,朝陽對著河面照鏡子,我也對著河面照。我笑一笑,河面就興起漣漪,一圈又一圈,微微地蕩漾。
二
依著河,有一條“7”字形的壩子。到處都是楊樹,林間的小徑落滿了樹葉。漫步其中,腳下沙沙有聲,時不時有新的落葉隨風飄下,有一些像潮濕的小手拍打你的肩,有些落在落葉上,發出“啪”的一聲。
一群灰雀棲落在樹梢上,它們的嘰喳聲稀釋了這里的荒涼。在陽光的安撫下,路邊的墳墓也溫和了許多,不再用冷漠的目光死死瞪著南面新建的高樓。
一位老人走過來,我微笑,問好,給他讓路。他也微笑。目送他蹣跚而佝僂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小徑的深處。
下到河邊,我挖一把泥,團一個個圓圓的泥片,蹲下身,向對岸,用力甩,濺起的漣漪,圓圓地擴散,漸至于無。有幾只野鴨子在不遠處,矜持地看著我玩,有時候,它們撲騰著灰翅膀,激起一條長長的水紋。
仔細看,原來河水在流動,緩緩地,悄無聲息地向北流,帶走綠萍、落葉,卻帶不走陽光、我的倒影。
回到岸上,一只蝸牛睡在樹皮的皺紋里。我倚在大楊樹上,微微打盹,柔軟如陽光親吻下的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