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戲劇化的逆襲

文/馬伯庸

最戲劇化的逆襲

文/馬伯庸

中國歷史上有一個人，他的復仇手法，別開生面，甚至顯出幾分黑色幽默色彩，可以說是開了基督山伯爵式故事的一個先河。用時下的流行詞匯說，是一次屌絲的大逆襲。

此人姓范，名睢，戰國時期的著名政治家。

范睢是魏昭王時期的魏國人，因為家境很不好，所以根本沒辦法接觸到魏國高層。于是范睢退而求其次，去投靠了中大夫須賈，做了一個門客。須賈負責魏國的外交事務，有許多出使任務，與各國元首會晤，跟著他做幕僚，很容易出頭。

范睢等啊等啊，終于等到一次機會，跟隨須賈去拜訪超級大國齊國。在齊國，急于成功的范睢一展辯才，贏得眾人喝彩。齊王很欣賞這個年輕人，贈了他十斤金子、幾頭牛和美酒。范睢大為得意，以為自己終于要開始發跡了。

不料齊王這個贈送舉動，卻引起了須賈的不滿。因為這次魏齊交涉，并不順利。須賈一想，我的事沒辦好，你小子反倒出了風頭，這里面到底有什么貓膩？人不能多想，越多想越覺得不對勁，須賈忽然反應過來了：這小子不會是被齊國買通，出賣了國家機密吧？難怪這次談判這么困難，難怪齊王贈送他禮物。

使團回國之后，須賈去見了魏相魏齊，說就是這小子搞砸的，把范睢當成了出使失敗的替罪羊。魏齊大怒，立刻把范睢抓起來，狠狠打了個慘不忍睹，連牙齒都打掉了。魏齊猶嫌不過癮，吩咐左右拿席子把他一卷，扔進廁所，讓賓客拉屎撒尿都在他頭上。

后來范睢僥幸逃生，頭也不回地逃離魏國，改名張祿，投了秦國。秦昭王見到范睢后一番相談，予以重用，拜為相國。其他六國都知道秦相張祿的厲害，但沒人知道他就是范睢。

魏國聽說秦國有向東入侵韓、魏的打算，十分不安，派遣須賈來秦國求和。范睢接到報告，心中大樂，復仇的機會終于到了！

范睢的復仇，和別人不太一樣。他把官袍一脫，換了身平民衣著，跑到使者館邸，說有個舊人要見須賈。須賈出來一看，居然是久未謀面的老部下，十分驚訝，問他最近混得怎么樣。范睢說還湊合吧，幫人跑跑腿什么的。須賈嘖嘖兩聲，說咱倆相識一場，請你吃頓飯吧，吃完還送了一件衣服。

須賈問范睢，說我這次來是想見秦相張祿，你有門路沒有？范睢一拍胸脯，這事交給我，然后弄來一輛豪華馬車，親自當司機，帶著須賈就去了自己府上。范睢停好車，說你稍等，然后進屋就不出來了。須賈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心想不會被這個窮小子騙了吧？拉住一個仆役問那哪去了？仆役說那是誰啊？須賈說就是剛才那個駕車的鄉下人。仆役一愣：那是我們家相國好么？

須賈一聽，這才傻了眼。他意識到這是人家在復仇，趕緊端正態度，把上衣脫光雙膝跪地往前挪，卑微至極。范睢過足了癮，這才盛裝出現。須賈頭如搗蒜，連聲說自己有眼無珠，要殺要剮您一句話。范睢狠狠數落了一頓他的罪狀，說我本該殺了你，但看在你還送我一件衣服的分上，饒你不死吧。但死罪免去，活罪難逃。范睢安排了一次宴會，故意召集諸國使臣齊聚，給須賈面前擺了一個馬槽，里面裝的是草豆飼料，兩邊伺候的不是婢女，而是囚犯。

范睢當場表示，魏國想要和平？可以，拿魏齊的腦袋來換。魏齊沒想到當年的胡鬧，惹來了這么大的報應，連忙逃到趙國平原君那里，后來還是走投無路，被迫自殺。

富貴之后的屌絲逆襲很多，但像范睢這種放下一國之相的身段跟仇人演戲，要從強烈的戲劇性里汲取復仇快感的，還真是不多見。

（摘自《樂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