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
舒婷趕走“紅豆豆”
舒婷
春天開始,幾次長途旅行的疲勞、風寒、濕熱、虛火和水土不服在不知不覺間累積于我和五臟六腑,中醫所說冷熱不和、氣血兩虛是也。其他諸疾通過治療都能立竿見影,唯留兩害徘徊不去:腰肌勞損和慢性蕁麻疹。
疼在腰背,即使拿出來說說也無傷大雅,但與其聯手夾攻我的慢性蕁麻疹完全查不出來歷,令我著實傷透了腦子。西醫說我是過敏體質,根據醫囑,得禁食牛奶、雞蛋、海鮮和一切水產品,禁得我食欲全無,蛋白低下,血色素只有7.6克。
我嘗遍了各類新藥,從息斯敏、仙特敏、開瑞坦到皿治林,跟吃花生米一樣。嚴重時,上午吞一片抗組織胺藥,臨睡還要服一片酮替酚押陣。
中藥也服了不少,包括廣告上的藏藥、蒙藥和偏方。無論得了什么病,你會立刻發現廣告上都是這類仙丹靈藥,看來得這種病的人不少哇,于是心里比較平衡。
朋友請吃飯,為了照顧我,只能點豬肉和蔬菜,酒席便意興闌珊地涼著。我坐在那里,如果是冬天還好,只要忍住身上那些此起彼伏的麻癢,就能勉強保持風度。夏天就慘了,所有無肩無袖的服裝都穿不出去,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什么原因,你的脖子、胸脯或臂膀會呈現一片可疑的抽象畫廊。
兩年的治療類似撫慰行為,喂一次藥,平復十幾個小時。在一波一波的侵襲下,想來我的肝腎已岌岌可危。根治的希望渺茫,前程暗淡無光。有一天,我忽然看破紅塵,喝牛奶,吃雞蛋,龍蝦剝得,魚也伸筷,螃蟹更是我之最愛。反正要吃藥,先把蛋白和血色素吃回來。
我每天跑步治療腰肌,大汗淋漓,慢慢發現過敏藥可以遞減下來,從每天兩次到一天一次,再到兩天一次。整理旅德日記時,我發現一段門診記錄:“醫生說,來自炎熱地區的人最好出出汗,否則皮膚中的鹽和酸無法排泄。”
果然有道理。因為怕熱,這年有空調后,我幾乎24小時躲在冷氣里,皮膚一定屯積瘀塞。于是加緊跑步,越發汗出如漿,感覺所有毛孔賁張,汩汩流出的都是保鮮劑、農藥和激素類的污染物質。
根據醫生的說法,慢性蕁麻疹起源于氣虛外受風邪。我立刻檢討自己,確實總是滿身大汗去沖涼,或者一頭撲到冷氣里。玉屏散各藥店有賣,便宜而且好喝。一周一個療程,第二個療程剛開始,我已不再吃西藥了。兩個療程共花90塊錢,一只大閘蟹的價位吧。偶爾這里那里會冒一兩點紅色吻痕,像是一種懷舊,很快自行消失。
家中保姆十分迷信,總是說,上一輩福氣太旺,比如身體太硬朗,會傷了下一代的元氣。去年,我在各專科醫院輪流住院時,恰逢兒子緊張備考。丈夫安慰我說:“瞧你流年不利,兒子肯定不會落榜。”后來兒子果然考得很不錯,去了遙遠的京城讀書。
蕁麻疹消蹤匿跡之后,皮膚的清爽和內心的輕松無以言狀。那天我跟兒子電話聊天后,忽然很是想念和擔心,趕緊祈禱:“上帝啊,為給我那遠行在外的兒子祛病消災,求你把那些紅豆豆還給我吧。”
(摘自《真水無香》作家出版社 圖/A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