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掛鉤

◎黃明堅

心上的掛鉤

◎黃明堅

一位相識的老太太約我到咖啡廳喝下午茶。地點就在她家附近，她先跑了一趟店面去訂位，但因忘了假牙，又急匆匆地跑回家一趟。

見面時，她已氣喘吁吁，而我也有些氣急敗壞。因為她似乎誤把她家附近當成了我家附近——認定我知道她所指的咖啡廳在哪里。我一路飛車猛趕，生怕讓老人家久等。她這回找我，大概是因為憋了很久的苦悶無人訴說，心里著急，所以一落座，她就止不住地感嘆：“我最近情緒不穩定，兒子讓我小心點，怕我想不開。”

我瞧瞧她的氣色：整體而言真不太好，平日挺靈活的眼神今天竟然灰蒙蒙的，沒有一絲光彩。老太太平日身手矯健、樂善好施，常常聽佛經，還不時會去做志愿者，算得上是一位活潑、健康的老人家。

“你也知道，我到了這把年紀總是會考慮以后的事，但是只要一想到分財產這事我就頭痛。”

“不能先寫好遺囑，交給律師嗎？”我提醒了她一下。“寫了也沒有用，有時昨天寫好的遺囑，今天我又想把它改了。”她說。

她呆望著窗外，接著不知怎么地又說了一句：“人還是單純一點比較好，像你這樣。我那個大兒子真的很麻煩：不結婚，也不工作，不論他有多少錢，隨手一花就花得干干凈凈，還動不動就跟人家打官司，不過別人都打不贏他呢！”

“至少他懂得保護自己。”我說。

“你怎么都往好的方向看呢？”老太太不無疑惑。

“從佛的眼中看去，人人都是佛。你的兒子也具備佛的很多美德。”我相信天下沒有一無是處的人。

接著，她又說小兒子有家、有孩子，工作也辛苦，她應該多照顧他一些。

唉，釋迦牟尼佛在世時講經說法49年，全是為了解除眾生的苦惱，讓人們離苦得樂。而大部分人的煩惱較真起來并不存在，人們本來都可以快快活活地享受美好的人生。

如今，沒有錢的人天天煩惱，怎么中不到10億、20億新臺幣的彩券呢？而有錢的人又為了怎么分財產寢食難安。這樣看來，眼前雖然是佛法上所謂的“末法時期”，可是要想佛經存在的意思從地球上消失，恐怕還不是容易的事。最后，老太太哀嘆：“佛法是出世間法，世間的事情沒有解決，出世間法是讀不下去的。”我理解她的心情。

“可能還有逃避的心理吧！我不想去面對它。”她好像自己找到了答案。

分手前，我不忘叮嚀她：“該處理的事情就要平心靜氣地去處理。《心經》上不是說‘心無掛礙’嗎？心里有牽掛，整天不安心，什么事都沒法做，這種滋味也不好受。”

“我會再想想看！”她用力地點頭。誰的心上沒有掛礙？老太太的心上掛了一件大事，而你我的心上可能都掛了一整排的掛鉤，上面吊著帽子、圍巾、長大衣、短外套……甚至是七個水桶、八只拖把，整日里隨風搖晃，不得安寧。

俗語說“今日事，今日畢”——每天晚上就寢之前如果沒有未了的事情，那么自然可以一夜好眠。而“今生事，今生畢”更可以確保我們在闔上眼睛之前了無悔恨，擁有最終的安詳與寧靜。

下次見面時，老太太目光炯炯，笑著跟我說：“我現在又可以讀佛經了。”

（雨聲 摘自《皇冠》2015年第11期 圖/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