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瑋
人們常說,戰爭讓女人走開??墒强v觀不同時期的各國戰爭,在烽火硝煙的戰場上總能看到女子的身影。當女人像男人一樣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時候,至少能從一個側面反應出戰況的慘烈。
“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迸t軍,是長征路上不可或缺的特殊群體。她們的身影,是長征精神的獨特寫照。長征路上的巾幗們用自己的柔情與堅強書寫出了一部可歌可泣的壯麗史詩,歷史將永遠銘記這些“女神”們靚麗的青春之歌。
以柔弱的肩膀頂起半邊天
在于都中央紅軍長征出發地紀念館里,陳列著一份參加中央紅軍長征的女戰士名單。
對于女同志參加長征,黨中央和中革軍委當時規定了3個條件:一是共產黨員,政治可靠;二是有獨立工作能力,會做群眾工作;三是要身強體壯,能適應艱苦環境。經過嚴格篩選和把關,最終確定參加中央紅軍長征的女同志共有32人:蔡暢、鄧穎超、康克清、賀子珍、劉英、劉群先、李堅真、李伯釗、錢希均、陳慧清、廖似光、謝飛、周越華、鄧六金、金維映、危秀英、楊厚珍、吳富蓮、鐘月林、甘棠、肖月華、危拱之、李建華、王泉媛、李桂英、謝小梅、曾玉、劉彩香、丘一涵、吳仲廉、彭儒、黃長嬌。出發時,彭儒、黃長嬌因病留在中央蘇區,最后只有30名女紅軍跟隨中央紅軍踏上了長征的征程。30名女紅軍組成婦女隊,由劉群先任隊長、金維映任政治委員。從這份名單上可以看出,30名女紅軍分為三部分:一部分是中央直屬機關負責人和領導干部的夫人;一部分是衛生部門的女同志;一部分是工作組的成員和政治戰士,主要擔負調查土豪、宣傳群眾、尋找民夫等工作。
到達貴州黎平后,婦女隊編入干部休養連。擔任紅軍總部直屬隊指導員的康克清,被紅軍戰士親切地稱為“大姐”。與其他女同志不同的是,康克清并沒有被編在休養連,而是呆在朱德身邊,負責朱德的保衛任務,甚至還一起指揮作戰??悼饲迨桥t軍中最強壯的一個,她一般都背著三四條槍行軍,而且每天走完一半的路程,她就主動落在隊伍后面,擔當收容掉隊戰士的任務,幫他們背槍、背背包。
中央紅軍離開貴州后,謝小梅、甘棠、李桂英3人被留下參加地方工作。中央紅軍與紅四方面軍在四川懋功會師后,吳富蓮、王泉媛、吳仲廉被派到紅四方面軍工作,并參加了西路軍,經歷了失敗、被俘等種種磨難。康克清、李伯釗等曾一度到紅四、紅二方面軍工作,后輾轉到達陜北。最終,參加中央紅軍長征的30名女戰士,只有24人勝利到達陜北。
長征路上許多困難不敢想象。據女紅軍劉英回憶,從中央蘇區出發時,她的全部家當就是一條毯子、幾件必備的換洗衣裳和大約夠吃10天的口糧,所有東西打成一個背包。腰帶上掛著一個搪瓷缸,走起路來叮當作響。遇上陰雨天經常被淋成“落湯雞”,在嚴重缺水的地方則是滿身灰塵。草紙在長征途中是很珍貴的,年紀大些的男同志有時就把自己帶的草紙給女同志用。沿途經過城市,能夠找到紙的還能夠解決一下,實在沒有條件的情況下,有時只能拿稻草或沙子應對。即便如此,為了擺脫敵人的圍追堵截,部隊仍需要不停地趕路。盡管腹部絞痛、兩腿發抖,但女紅軍們也只能捂著肚子一步步往前挪。宿營時,往往三五人擠在一起,才能勉強躺臥在冰冷潮濕的地上,有人居然練就了站著睡覺的本事。
長發是肯定不能留的,不僅是因為在作戰時要防止被敵人認出是女的,還因為基本的清洗都成問題,不少人的頭上都有虱子。對此,彭德懷曾開玩笑:“無虱不成軍,沒有虱子的不算長征干部!”每當宿營時,無論男女老少、職務高低,都有一項“必修課”——捉虱子。
為了生存,樹皮、草根、皮帶,女紅軍幾乎什么都吃過。一次,楊尚昆的夫人李伯釗錯把野煙葉當成蘿卜纓,吃下后差點中毒。為把牛皮鞋底制作成“美味佳肴”,她們還編了一首打油詩:“牛皮鞋底六寸長,草地中間好干糧;開水煮來別有味,野火燒后分外香。兩寸拿來熬野菜,兩寸拿來做清湯;一菜一湯好花樣,留下兩寸戰友嘗?!敝醒爰t軍與西北紅軍的兩支大軍勝利會師時,李伯釗提出:“我們要作一本小說,起名就叫《三十個》,來紀念這一隊共患難的戰友?!?/p>
別樣風采的“紅色娘子軍”
1934年11月16日,紅二十五軍根據中革軍委的指示,以“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隊”的名義,從河南省羅山縣何家沖出發,開始長征。
周東屏、戴覺敏、余國清、張桂香、田喜蘭等女護士是這支部隊里僅有的7名女紅軍。軍政治部考慮到前有阻敵,后有追兵,擔心女同志隨部隊行動不方便,在急行軍中掉隊出危險,于是決定發給她們每人8塊銀元作為生活費,讓她們留在根據地,自己尋找生存之路。但周東屏等7人堅決要求跟部隊走,經過她們軟纏硬磨,最后軍部領導終于同意她們跟隨紅二十五軍長征。在長征中,她們不顧個人安危,轉移傷員,包扎護理,悉心照料。部隊缺少藥品,她們就到荒山野地里采集草藥,為戰士們療傷,被大家親切地稱為“七仙女”。
1935年11月19日,賀龍、任弼時等率紅二方面軍(紅二、紅六軍團)1.7萬余人由湖南桑植劉家坪等地出發,撤離湘鄂川黔蘇區,實施戰略轉移。出發前,紅二、紅六軍團對部隊中的老弱病殘、婦女兒童及醫院、兵工廠等不便于長途行軍的人員與單位都作了妥善安置。隨隊長征的女紅軍有李貞、陳琮英、蹇先任、石芝、尹菊英、李智等21位。這些女紅軍沒有單獨編隊,也沒有統一的組織,而是被分散在各個單位中。她們中有干部、機要員、宣傳隊員、護理員、炊事員等,有的是姐妹,有的是母女。她們大多走到了紅二方面軍長征的終點——寧夏隆德將臺堡。其中李貞,1955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少將軍銜。李貞在長征時任紅二方面政治組織部副部長。從甘孜出發后的不幾天,李貞所在部隊的糧食吃完了,而風雨寒凍和饑餓同時襲來,戰士們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可急壞了李貞,沒有東西吃,會把人活活餓死、凍死,無意中她摸到腰上還有一根皮帶,就一塊一塊割成碎片,煮熟后叫來戰友們吃“牛肉”。
1933年春,紅四方面軍入川開辟川陜革命根據地后,大批婦女投入革命。紅四方面軍在總指揮徐向前和川陜省委的直接領導下,從川陜省委機關和眾多報名的優秀婦女中挑選出400多人,在四川省通江縣組建了“紅四方面軍婦女獨立營”,這是紅軍第一支正規婦女武裝。
1935年2月,紅四方面軍總指揮部為迎接中央紅軍入川共同北上抗日,把從蘇區各地撤到旺蒼來的婦女工作人員集中起來,連同婦女獨立營共2000多人,在旺蒼縣王廟街整編為婦女獨立師。婦女獨立師由方面軍總指揮部直接領導,有單獨的軍事建制,可直接參戰,這在世界軍事史上是罕見的——師長張琴秋、政委曾廣瀾。
獨立師下轄兩個團:一團為總指揮部機動團;二團主要任務是保衛機關、紅軍醫院、倉庫,運送彈藥,轉送傷員等。在極其艱苦的戰爭環境中,她們不僅缺少武器彈藥,缺衣少糧,甚至基本的生活也不能保證。被女紅軍俘虜的國民黨兵幾乎是事后才知道她們的性別,因為單從外貌很難分辨,當時在婦女獨立師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所有人都必須剃光頭,這樣既可以在作戰時防止被敵人認出是女性,還少受虱子之苦。
經過長征,婦女獨立師人員有比較大的減少。1936年,婦女獨立師被整編為婦女抗日先鋒團——下轄3個營9個連,共1300余人,隨紅四方面軍總部渡過黃河,奉命進行西征。經過半年多的浴血奮戰,婦女團在祁連山幾乎全軍覆沒——許多人為革命獻出了年輕的生命,連姓名都沒有留下,只有數十人歷經種種磨難后重新回到了革命隊伍中。從此,我軍再也沒有組建過女性作戰部隊。
鐵流之中的鏗鏘玫瑰
戰爭,已無法讓女人走開!長征絕不是只屬于紅軍戰士中的男人世界,其間還站著一群颯爽英姿的巾幗英雄。80多年前數千位女性踏上了漫漫征程。后來,她們有的成為開國元勛,有的戰死沙場,有的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在長征途中,鄧穎超由于肺病纏身體質虛弱,被編入了紅軍總衛生部的干部休養連,躺在擔架上行動,同時還為她配了一匹馬。有一次遇上了敵機的轟炸,鄧穎超和她的馬夫就近潛入半山坡的小樹林里,才躲過這場猝不及防的災難。
鄧穎超和周恩來兩個人各處一方,平時很少相聚。在周恩來的病情十分嚴重時,中央領導決定把鄧穎超接到毛兒蓋,以便進行照料,在毛兒蓋停留了20多天,鄧穎超一邊繼續休養身體,一邊護理身患重病的周恩來。周恩來睡在一張木板床上,一直昏迷不醒,有兩位醫生護理,鄧穎超鋪了點麥草作為床鋪,配合醫生做護理工作。當周恩來完全清醒過來時發現鄧穎超待在自己身邊,感到非常意外……
長征開始后,紅都瑞金落入敵人的手中。由于敵人憎恨紅軍的領導,就四處搜捕紅軍領導的家眷,連與紅軍接觸較多的人都不放過。賀怡和毛澤覃怕毛澤東主席和賀子珍的孩子毛毛有危險,就秘密地把他轉移到一個警衛員的家里,后來毛澤覃在戰爭中犧牲,毛毛就此下落不明。
賀子珍聽說這個消息后失聲痛哭,這位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傷痛的女戰士,再也沒能見到自己的孩子,連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那時正是革命的重要時期,她強忍著巨大的悲痛繼續工作,但這種痛失愛子的心痛一直跟隨著她,成為這位女英雄的隱痛。
賀子珍的身體里有幾塊炸彈的碎片,一直沒有取出,成為戰爭留給她的另一份記憶。那是1935年4月初,紅軍從貴陽向南行。干部休養連的女紅軍們拖著疲憊的身軀,趕到了貴州盤縣附近的五里排。黃昏時,連長侯政決定帶領大家到山后面休息宿營。突然,從山那邊隱隱傳來敵機的轟鳴聲,其中的一架迅速地俯沖下來。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使大家有些慌亂,休養連指導員李堅真急忙大喊:“快臥倒!”但是晚了,敵機已經發現目標,開始了輪番俯沖掃射與轟炸。
地面上準備休息的紅軍隊伍一下子就亂了,情況萬分緊急。敵機連續扔炸彈,一部分擔架上的傷病員要想轉移也來不及了。在打遵義時腿部負了傷的團政委鐘赤兵正躺在擔架上動彈不得,他的警衛員已經犧牲在擔架旁了,眼看他的處境非常危險。正在此時,已經隱蔽起來的賀子珍發現鐘赤兵正暴露在敵機的威脅之下。她奮不顧身地跳出小溝,朝著擔架沖去,用毛巾利索地包扎好鐘赤兵的傷口,并扶他在擔架上躺好,向隱蔽處拖去。然而,就在快要靠近隱蔽處的時候,敵機又一次俯沖下來,機槍猛射,并扔下了炸彈。在這危急關頭,賀子珍毫不猶豫地撲在了鐘赤兵的身上。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過后,賀子珍感到渾身劇烈的疼痛,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飛來的彈片。鐘赤兵沒有再受傷,而賀子珍卻傷痕累累地倒在了血泊中昏迷不醒。炸彈碎片嵌入了她的頭部和背部,殷紅的鮮血不斷地流著,染紅了土地。
警衛員吳吉清迅速跑了過去,顫抖著雙手,弓身背起賀子珍,奔向擔架,接著騎馬去總衛生部請來李芝醫生。李芝先為賀子珍打了一支止血針,然后做了全身檢查,發現在她的頭部、上身、四肢共有17塊大小不一、深淺不同的彈片。當時缺乏麻醉藥,醫生和戰友咬著牙,幾個人按住她,用夾子把身體淺表的彈片一塊塊地取了出來,而深入體內的彈片卻難以取出,成為戰爭留給她的一份永久的紀念……
漫漫長征路,女紅軍有的在戰斗中犧牲,有的在行軍路上倒下,有的因環境條件惡劣而導致生理變化、終生不育,更有像賀子珍、曾玉、陳慧清、廖似光、吳仲廉等在長征途中分娩的母親,產后不得不忍痛把剛出生的孩子托付給老鄉撫養,卻從此生死不明……為了革命的勝利,她們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犧牲了自己的親生骨肉,甚至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新長征路上初心不改
長征是傳奇之旅。因為戰爭,女子走出了家門,在長征路上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很難想像,當年曾有2000多位女紅軍的特殊身影活躍在這漫漫的征程中。無疑,她們的身影是最美的。
1930年10月,中國工農紅軍到江西興國,童養媳出身的危秀英剪掉長發并用頭巾裹上,偷偷地來到紅軍總部,參加紅軍。自此,她的人生便出現了大逆轉。
長征開始后,她隨中央紅軍參加。盡管她是女紅軍戰士當中個子最矮的一個,但也是在長征路上抬擔架最多、救人最多的一個。
王定國,“延安五老”之一謝覺哉的夫人,生于1913年,是健在的年齡最大的女紅軍。1935年,張國燾率領的南下紅四方面軍與國民黨川軍在四川名山縣百丈關連續七晝夜激戰。此役使南下紅軍由8萬人減至4萬余人,南下行動遭到失敗。老人記得:“百丈關戰斗,當時敵人把路全都堵住了,不讓我們走,犧牲了很多人。我們劇團的人也參戰,我們槍很少,大家都背著樂器趕路,手里有扁擔之類的棍棒。也不是空手打仗,用棍棍棒棒打。”在老人的記憶中,犧牲與戰斗永不磨滅:“草地我走了3遍,翻了5座大雪山,我們文工團要做宣傳鼓動工作,行軍途中跑前跑后,走的路遠不止二萬五千里,應該是一倍以上?!边^若爾蓋草地時,王定國的體重僅剩下50多斤,“要是胖的話,哪里過得來啊!踩到泥潭里就要陷下了”。王定國在雪山上還凍掉一個腳趾頭,“用手一撥,趾頭就掉了,也不疼也不流血”。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王定國和劇團的戰友們仍然堅持為同志們鼓勁,用自己的歌聲和呼喊喚起同志們的斗志:“打了勝仗以后,劇團要去慰問我們的戰士,我們去唱唱歌,跳跳舞,歡迎歸來的戰士,他們就不想戰斗的事了,忘記戰斗的苦了?!?/p>
長征的經歷是女戰士心靈深處最眷戀的過去,是她們精神世界的圣地。自1936年紅軍三大主力勝利會師后,陳琮英沒再在軍隊中工作了,可她卻無法割舍這份紅軍情結。1965年,她的女兒參軍了。那時軍裝的式樣、領章、帽徽的設計很像當年紅軍的裝備。一天,女兒回家特意穿上軍裝讓母親看。陳琮英細細地端詳女兒穿軍裝的樣子,非常有興趣地抻抻這兒,拽拽那兒,興奮地笑著,萬萬沒有料到,她竟然對女兒說:“我也想穿軍裝!”聽媽媽這話,女兒才知道母親有這樣一個心愿,就說:“那你們幾個老紅軍女戰士還不聯名給組織寫信,請他們發一套軍裝給你們。”陳琮英開心地笑了,當然她并沒有這樣做。令人寬慰的是1986年在紀念紅軍長征勝利50周年之際,陳琮英的愿望得到了小小的補償。那一天,中央統戰部召開紀念大會,并發給每一位到會的老紅軍一頂紅軍帽作紀念。這可樂壞了陳琮英,她愛不釋手地戴上去又摘下來,真有些不知怎么辦了。會議結束回到家里,仍舊舍不得摘,還走到鏡子前仔細端詳戴著紅軍八角帽的自己,她由衷地笑了。
美國作家哈里森·索爾茲伯里在為他《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一書中文版所撰序言里這樣寫道,“閱讀長征的故事將使人們再次認識到,人類的精神一旦喚起,其威力是無窮無盡的?!倍L征提供的,正是鼓舞激勵我們今天繼續行進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征程上的精神力量。鄧六金曾動情說:“盡管我們這些姐妹后來有的客死異鄉,有的漂泊流離,與黨失去了聯系,但她們中沒有一個叛黨變節的,至死保持了對黨的忠誠,保持了一個革命者崇高的革命氣節和堅強意志。她們不愧為20世紀中國女性的杰出代表。”曾有人問及劉英和謝飛,是什么精神支持著婦女們完成了如此悲壯的長征?她們幾乎一致認為:是對革命必勝的信心,是同志之間的友愛,是婦女們自己堅忍不拔的革命意志!
當年的戰火已經散去,新的長征依然任重道遠。盡管時代變了,環境變了,但長征精神歷久彌新。讓我們不忘初心、繼續前進,像紅軍、像女紅軍那樣闖關奪隘,在新長征路上展現出強大的中國精神,凝聚起磅礴的中國力量!
責任編輯 王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