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于擔心孩子是幫倒忙

云燕

每當孩子遇到中考、高考這樣的重要考試，許多家長會緊張、焦慮，甚至提前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心理學認為，凡事總做最壞的打算未必是智慧，很可能是潛意識里認為自己配不上更好的結果。家長的這種生活態度就像一個詛咒，不僅使自己焦慮不堪，更會悄無聲息地把消極情緒傳達給孩子，進而牽制孩子走向成功的步伐。

2016年中考前兩周，帶初三孩子來咨詢的家長很多，只有郭先生是為自己的心理問題來尋求幫助的。他的癥狀與面臨中考的學生大致相同：失眠、焦慮、飲食不佳、總覺得要大難臨頭。他告訴我，他的女兒今年也參加中考，他是在替女兒擔心，但他不希望自己的焦慮情緒影響女兒的心情。

面對滿面愁容的郭先生，我心頭掠過一絲喜悅：總算有家長愿意正視自己的問題了！總算有家長承認自己的負面情緒有可能影響孩子了！

誰說我是省心家長

郭先生告訴我，他的女兒阿玲學習成績非常好，大小考試沒有出過年級前20名，多次是年級第1名。提前進行的中考物理、化學實驗操作考試和體育考試，阿玲都拿到了滿分。老師們認為，阿玲是今年珠海中考狀元的有力爭奪者。學校組織的幾次模擬考試，阿玲也都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好成績。

“孩子的學習成績這么出色，您該省心才是，有什么好擔心的？”我驚訝不已，又指指門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外面的家長都在為自己的孩子成績太差而擔憂，怕自己的孩子考不上理想的高中。要是他們知道您是學霸的家長，居然跟他們一樣愁眉苦臉，肯定認為您是混進來搗亂的。”

郭先生瞪大了眼睛，嚴肅地說：“誰說我是省心家長？誰說孩子成績好就一定能考上理想高中？這樣的想法太幼稚了！完全是對今年中考形勢之嚴峻估計不足。”

我說：“看來您對今年的中考有深入的研究，不妨談談見解。”

郭先生坐下，清了清嗓子，小聲說：“今年的中考有重大改革，題型有四大變化：第一，數學重點考查學生的基礎知識，難題、怪題減少，頂多占15分；第二，物理、化學題量增大，要求學生反應敏捷，不能對拿不準的題作過多思考；第三，英語聽力測試難度加大，聽說語速可能會快兩檔，聽力差的學生恐怕一半分數都拿不到；第四，作文實行開放式，考查學生的審題能力和發散思維，稍不留神就會寫跑題。”

“看來您真的花了不少精力研究啊！”我說，“這些變化，對阿玲不利嗎？”

郭先生一拍大腿，高聲道：“大大的不利呀！阿玲是學校奧數集訓隊的成員，平時只顧做偏題、怪題，總是在送分題上失分，很容易把簡單問題復雜化，英語聽力也一般，而作文是她的弱項。不難看出，今年的中考題型變化簡直就是沖著阿玲來的！我能不著急嗎？還有，阿玲的目標高中是A中學，以她的模擬考試成績，并沒有絕對把握，一旦分數不夠，就得降檔錄取，那就麻煩了！”

我分析道：“您所了解的中考題型變化，想必學校研究得更透徹，一定會對學生進行適應性訓練，而模擬考試就是實戰性質的訓練項目，既然阿玲的模擬考試成績很好，您的擔心我看多少有些多余。”

郭先生馬上點頭表示同意，又說：“老師都這樣說，現在您也持這種觀點，我心里輕松多了。但是，阿玲最近身體不大好，總是感冒，咳嗽得厲害，為了不影響她復習，我不敢讓她吃有嗜睡副作用的藥，只是大量喝白開水。我擔心這樣下去會影響她的考場發揮。去年就有尖子生在中考中發揮失常，前年……”

我用手勢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笑著說：“您是不是一定要給自己添堵啊？對阿玲來說，大敵當前，必須鼓足勇氣，堅定信心，才可能在考場上有正常的發揮，像您這樣未戰先怯，豈不是幫倒忙嗎？”

“但我忍不住啊！”郭先生急了，“我都快瘋了！現在，女兒一聽我說話就捂耳朵，妻子則罵我精神病，您又說我幫倒忙，只有老師理解我，用‘可憐天下父母心來稱贊我。”

我被逗笑了，說：“那是稱贊嗎？明明是說您多此一舉，您真的聽不出來？”

“真的嗎？”郭先生臉紅了，“反正我不是省心家長。聽阿玲的班主任說，跟您談一談能幫阿玲考出好成績，所以我就來了。”

我總是最倒霉的人

交談中我得知，郭先生從小到大一直是一個憂心忡忡的人。他把這種狀態稱為“低調”，并認為這是智慧的表現。他說：“凡事不抱多大的希望，如果結果不如意，就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如果結果超出想象，那不就是意外之喜了嗎？所以知足常樂。如果滿懷希望，當結果如意，也沒什么好高興的，但是，一旦結果不如意，那怎么受得了？這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舉例道，“去年，公司要提拔一位副經理，我和兩位同事都符合條件，我主動退出競爭，他倆爭得兩敗俱傷，結果晉升的反而是我。領導看中的正是我老實，人緣好。”

我微笑不語，問道：“如果您帶妻子女兒去看一部熱映的電影，尚未買票，去電影院的路上您是否會這樣想：完了，肯定買不到票，就算能買到，也是靠邊兒沒人要的座位。”

郭先生點頭。

我再問：“您從來不買彩票。下棋或打撲克的時候您總是輸，而且輸得心安理得，甚至認為自己本來就不該贏。大家看球的時候，你總是預測自己支持的球隊會輸掉比賽，為此您被同伴稱為‘烏鴉嘴。您沒有玩過跳傘、蹦極、潛水、高山滑雪等危險游戲，甚至沒有坐過過山車。”

郭先生不住地點頭，目光中有了驚訝之色。

我接著問：“當年戀愛的時候，您經常擔心女朋友會提出分手，甚至做好了這樣的心理準備：痛苦地接受，但不挽留對方，最后祝對方幸福。”

郭先生不再點頭，而是呆呆地盯住我，神色黯然地回答：“當年分手過幾個女朋友，都是這樣的。您怎么猜得這么準？”

“一點都不難猜，因為您就是這樣的人。”我說：“您認為自己總是最倒霉的那個人，凡事做最壞的打算。您認為這是人生智慧，在我看來則是信心不足導致的逃避意識，心理學上稱之為‘消極預期。現在，您是有社會經驗的成年人，一定知道這樣的心理狀態讓您失去了許多好機會吧？”

“我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郭先生深深地低下了頭。

“但是您得到的每個結果總不是最壞的。”我接著說，“也就是說，您做好的最壞打算總是落空。”

“整體來說是這樣的，所以我是幸運之人。”郭先生抬起頭，語調哀傷地問，“我為什么總做最壞打算？我是不是得了心理疾病？”

我分析道：“不算心理疾病，您只是自信心不足，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好結果。通俗地說，您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不過，這種心態給您本人造成的損失是巨大的，現在，這樣的損失有可能發生在阿玲身上。”

“我的烏鴉嘴會給她帶來厄運？”

我說：“這是迷信的說法，科學的說法是：消極的心理暗示往往帶來消極的后果。”

郭先生緊鎖眉頭，痛下決心：“那我以后在家不說話！這樣還不行嗎？”

“恐怕不行。”我說，“您的表情、肢體動作無不是心理狀態的反映，阿玲肯定能敏銳地察覺到。其實，您的沉默本身就是在制造緊張氣氛，照樣是給女兒幫倒忙。”

郭先生急了：“那我還能怎么樣？”

我說：“調整心態，讓自己變得積極起來，給女兒積極的心理暗示。這樣才是真正的幫忙。”

沒有無風險的人生

郭先生心悅誠服地說：“好吧，您教教我，如何調整心態。”

“首先，要對自己的悲觀心理有深刻的認識。”我說，“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個方面，有光明的一面，也有黑暗的一面，悲觀的人只關注黑暗的一面，是片面的、極端的。為了應對可能出現的不如意，悲觀者往往做最壞的打算，然后加倍設防，這種謹慎和焦慮不僅浪費大量精力，更像是一種自我懲罰。建議您承認自己的焦慮和恐懼，承認因此而感到痛苦，然后聆聽自己的感受，努力對自己誠實，弄清楚使自己悲觀的原因。”

郭先生問：“怎么聆聽自己？”

我說：“影響情緒的不可控因素有很多。建議您回憶自己的成長經歷，是否有長期擔憂的經歷，如果有，那就找到了問題的源頭。”

“有的，有的。”郭先生囁嚅道，“我小的時候，爸媽總是爭吵，鬧分居，雖然最后沒有離婚，但家庭氣氛很不好，我放學回家的路上總是想：今天有沒有人給我做飯？等等。”

我說：“那就理性地面對過去吧，畢竟父母關系不和睦不是你的責任，你已經長大成人，而且做了父親……”

“我會的，一定會的。”郭先生是個自尊心很敏感的人，不愿繼續這個話題。

“其次，學會相對地看待問題。”我說，“客觀地說，您對阿玲參加中考的種種擔心都不算多余，說明您是一個負責任、愛女兒的好爸爸。但是您別忘了，學生走進考場就是要經歷緊張、怯場、題型陌生、身體不適等等風險的考驗，這是考試的本意，也是不可改變的現實。”

郭先生說：“可是，阿玲還是一個孩子啊！她能應付得來嗎？”

我說：“參加中考的學生，哪個不是孩子？全市幾千名考生在同一時間公平地面對同樣的風險；也就是說，阿玲不是在與風險對抗，而是在與同齡人競爭，憑她的實力，您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一次小小的中考您都擔心成這樣，那三年后的高考呢？阿玲未來生活道路上的種種重大抉擇呢？誰的人生能一帆風順，沒有一點風險？”

我對郭先生的心理輔導進行了兩個小時，雖然不可能讓他的悲觀心態徹底改變，但效果還是明顯的，畢竟他認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并愿意思考。我們約定，等阿玲中考結束，心理輔導繼續進行。后來他沒有再露面。我想，他一定是想通了。對于成年人來說，這不難。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