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工
回溯歷史可見,每當烏方需要維護主權尊嚴、減少對俄安全依賴時,總會階段性出現烏美關系調轉回擺、再度向好的往復循環。
2016年9月6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烏茲別克斯坦總理米爾濟約耶夫會面。
距離伊斯蘭·卡里莫夫總統9月2日病逝僅3個多月,烏茲別克斯坦總統大選12月4日如期舉行。由于卡里莫夫這位“開國”領導人在突發腦溢血入院前后,既未公開指明順位接任者,也未欽點法定繼承人,再加上烏國權力高度垂直集中,他的辭世導致烏國最高職位瞬間懸空,烏政局也隨之進入高度敏感和脆弱的交接過渡期。
一般猜測,下屆總統將在現總理、代總統米爾濟約耶夫和第一副總理阿濟莫夫中間產生。兩人分別來自烏國內“撒馬爾罕幫”和“塔什干系”兩大政壇主流派系,前者政治上偏保守,在處理國際事務時倚重俄羅斯,后者崇尚自由主義經濟,奉行親歐美的外交政策。
隨著來自不同政黨的4名總統候選人登記注冊完畢,歐安組織(OSCE)、獨聯體、上合組織等國際機構開始“接手”選舉監督巡查工作,這個中亞人口和軍事大國近25年來最重要的一次抉擇即將做出。
自1991年當選烏茲別克斯坦獨立后的首任總統起,卡里莫夫數次毫無懸念地勝選連任,成為烏國實權在握的絕對領袖和最高統帥。鑒于反對勢力根本不成氣候,外界普遍預計,新總統必然是出自卡里莫夫執政集團的核心成員和側近人士。
當今烏政壇內部構成,除了前述的“撒馬爾罕幫”(撒馬爾罕是中亞古城和烏國第二大城市,也是卡里莫夫的家鄉和安葬之所)和“塔什干系”,還有由擔任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使團長官的“小公主”卡里莫娃代表的“皇親國戚系”。
卡里莫夫曾經把出身“第一家庭”的大女兒作為重點培養的高位接班人,使得“皇親國戚系”在權力爭奪中一度處于略勝一籌的領跑位置。但隨著“大公主”因瀆職腐敗、驕橫張揚而失寵失勢,“皇親國戚系”的實力、地位受到較大削弱打擊。國際分析家開始把“儲君”候選人的觀察視線轉移集中到“撒馬爾罕幫”和“塔什干系”兩者身上,米爾濟約耶夫和阿齊莫夫就被預測為總統大位的兩個熱門人選。
一直以來,“撒馬爾罕幫”與“塔什干系”就因政見不和、爭權奪利,而占據烏國權力斗爭舞臺的主角。從蘇聯解體后,始終執掌中樞權柄的“撒馬爾罕幫”是烏國首屈一指的政治勢力(卡里莫夫生前為了獨攬大權,也流放了撒馬爾罕幫的幾個政治人物),基本掌握著政府中多數重要的權力機關和要害部門,同時也獲得了軍隊方面的鼎力支持。任職內閣總理十余年的米爾濟約耶夫既是該派領袖,也作為卡里莫夫親信扮演著僅次于總統的二號人物角色,并與“第一家族”建立了親密的私人關系。
而自獨立之初就追隨卡里莫夫左右的第一副總理阿齊莫夫和國家安全局局長伊納雅托夫,則是“塔什干系”的靈魂。該系在整合吞并費爾干納系(費爾干納盆地有“中亞火藥桶”之稱,卡里莫夫之前的烏共第一書記來自該系)和科熱茲姆系之后,有效控制了內政、情治和外貿、財經金融等關鍵單位。此外,該派團體在多個地州省區中還保持著強大的影響力,并承擔管理、護衛京畿治安的重任。
目前,多方跡象顯示米爾濟約耶夫競逐總統的人氣更旺、呼聲更高、勝算概率也更大。米氏不僅以治喪委員會主任的身份主持卡里莫夫國葬儀式,烏國立法院和參議院最高聯席會議還決定任命其為臨時元首,代行總統職務。但根據烏中央選舉委員會決議,總統大選要在12月初舉行,在短短3個月內“撒馬爾罕幫”來不及做更多部署。而現今兩派集團整體上勢均力敵、旗鼓相當,因此總統寶座最終會鹿死誰手,眼下仍未可知。

2016年9月6日,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烏茲別克斯坦總理米爾濟約耶夫會面。
卡里莫夫作為烏國對外戰略布局的奠基人和締造者,生前一直奉行全方位、多元化、不結盟的外交政策,充分依托地緣價值和巧妙借用區位優勢,周旋于美、俄、中、歐以及土耳其、伊朗等國際和地區勢力之間。
俄羅斯是烏國第一大貿易伙伴,烏國每年需要從俄羅斯進口大量谷物、能源礦產和日用消費品,以解決日常生活中糧食、燃料供需緊張的難題。因此,烏方高度重視發展與俄羅斯的傳統外交關系,兩國簽署過多項包括共建軍工生產復合體、讓渡部分主權換取俄國軍事保護在內的防務安保和經濟技術合作協議。
但與此同時,卡里莫夫卻兩度退出俄羅斯主導的“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并拒絕加入普京首推力促并極為看重的“歐亞經濟聯盟”。另一方面,卡里莫夫又憑借高超的戰略智慧和戰術手腕,與美國等西方社會維持著“不好不壞、若即若離”的關系。
回溯歷史可見,每當烏方需要維護主權尊嚴、減少對俄安全依賴時,總會階段性出現烏美關系調轉回擺、再度向好的往復循環。因此,卡里莫夫的離世使得國家外交方向步入充滿不確定的狀態,總統接任者的外交戰略指針將朝向何方,自然是美俄關注的焦點。
中亞向來是俄羅斯防御機能最薄弱的“邊峰側翼”,常被地緣戰略學家比喻為卡掐、擊刺“俄國熊”的要害命門和柔軟腹部。因而,俄方歷屆政府均高度重視經營與中亞各國的關系,始終嚴防別國插手干預地區核心事務,將之視為不容他方染指、觸碰的后院禁臠。
當前,北約加緊在東歐地區排兵布陣,美俄在黑海-高加索方向仍處酣戰激斗之中。在美國大舉輸入、加力策動“顏色革命”,獨聯體顯現獨而不聯、離心渙散的狀況下,中亞地域對俄羅斯國家安全的緩沖屏護意義更加突顯。
為防止“后卡時代”烏國“易幟變色”、致成己方肘腋之患,俄總統普京在委派梅德韋杰夫出席卡氏葬禮后又專程親赴現場祭奠,此行既旨在表明對烏國的尊敬珍視,也是有意向“親俄”的代理總統米爾濟約耶夫展現撐腰力挺的立場,還能夠借機探聽窺視烏政局未來發展的虛實動向。
烏茲別克斯坦(國名直譯為“自己統治自己”)作為身處南北交通十字路口、歐亞大陸腹心之地的“雙重內陸國”(本國是內陸國,周圍鄰國也全是內陸國),自古便是兵家必爭的“四戰之地”。坐擁這一戰略財富的烏國,其一舉一動既牽動著諸多大國的敏感神經,也成為烏方進行多邊博弈的重要資本。
烏國雖與中國不接壤,但屬于上海合作組織首批成員國。上合組織地區反恐怖機構,就設在烏國首都塔什干(烏國恐怖組織“烏伊運”對中國邊疆穩定也構成了威脅)。15年前正是烏國的加入,才使得上海五國(中俄哈吉塔)會晤機制變身為如今聞名遐邇的上合組織。烏國在2004年、2010年、2016年舉行了三屆上合元首峰會。
烏國共有130個民族,總人口占中亞45%,其中烏茲別克族約占烏國人口的80%。不同于哈薩克、吉爾吉斯民族歷史上的游牧特征,烏茲別克民族的農耕特征更接近中國的主體民族。
習近平主席在2013年9月和2016年6月兩度對烏國進行國事訪問,王毅外長也在今年一年內三訪烏國,這些都說明中烏“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的不同凡響。
有別于時常爆發動亂的吉爾吉斯斯坦,烏國對社會治安的有力管控給中企提供了不錯的營商環境。烏國是中國在獨聯體地區的第四大貿易伙伴,在烏經營的中國企業已超過600家。
目前,中烏合作在建的大型基建項目包括:中國-中亞天然氣管道D線項目(中亞至中國的4條天然氣管道都穿過烏國國土),以及中吉烏三國鐵路項目等。此外,中國石油公司在咸海進行了地質鉆探,在烏斯秋爾特、布哈拉、希瓦和費爾干納進行了投資。而在廣東核能公司的協助下,納沃伊地區前景大好的鈾礦藏正在被開發出來。
文化交流方面,塔什干和撒馬爾罕的孔子學院先后于2005年和2014年建立。2010年以來,中國中央民族大學開辦了烏茲別克語方向。兩國在旅游、考古等方面也在拉近關系。當俄羅斯因對克里米亞的兼并而受到西方制裁、經濟困頓之際,中國在中亞的影響自然不斷凸顯。
綜合當前態勢來看,烏國新一屆領導人上臺后,應該會承繼和延續卡里莫夫執政時期以獨立自主為基準的大國平衡外交。但新任總統能否在妥善應對美俄相爭的基礎上,拿捏好對中國門戶開放的火候分寸,運用好合縱連橫的均勢謀略,仍是當下有待觀察的未定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