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條老巷

商曉娜

回到那條老巷

商曉娜

商曉娜，兒童文學作家，主要作品有《魔法聽診器》《拇指班長》等，風靡校園，深受讀者歡迎。她是一個經常披著大外套出門曬太陽的人，喜歡看小朋友寫來的信，喜歡吃巧克力，還喜歡坐在閣樓里寫好玩的故事，保持一顆純真而美好的童心，給廣大讀者帶來驚喜。

那是我年少時發生的事了。

那時，我們家住在一條有點深的小巷子里面，通向家門口的小路是泥土的，一到下雨天就變得泥濘不堪；可那是孩子們的天堂，往往一到巷口就脫去鞋襪，踩著冰涼的泥巴跑進家門。

我也是這樣的，一度成為那群孩子的領頭人物，因為我走路帶泥的本事，可以把泥點兒甩到后背上，盡管回到家里常常要挨上一回罵。

那群孩子當中，也包括叫平平和勝勝的兩個，平平是勝勝的姐姐，弱智，據說是媽媽在懷孕期間誤食了某種藥物所致。平平是弱智，更多的時候是坐在手推車里，仰著她那個比同齡孩子大很多的頭，無辜地笑。勝勝幾乎每天都要推她出來玩一會兒。巷子深，很少曬到陽光，他們就在墻角的陰影里唱童謠，兩個燈心兒，點燈做伴兒。若遇上下雨天，勝勝一定把平平從手推車里抱出來，扯掉鞋襪和我們一起瘋跑。平平跑不穩，勝勝就拖著她的胳膊，嘿咻嘿咻地跟在后面。

我們當中，有很多人都不愿意理勝勝和平平。勝勝走到哪里都要帶著平平，玩得一點也不痛快。平平，那莫名其妙的笑容是惹惱了我們的真正原因，我們當中有誰滑倒了，她要笑，流血了，她也要笑，包括她對待勝勝。那是冬天的事了，勝勝為了給她摘到最粗最長的冰柱，從窗臺上跌下來，額頭就撞在平平的手推車輪子上；平平對那於紫視而不見，還大聲地拍手狂笑。年少的我們都憤怒了，圍在一起沖著平平大吼，仿佛她是一個正常人。勝勝當時也憤怒了，不過是對我們，又踢又打，罵我們欺負他的姐姐。

那時的我們都小，卻也固執地擁有屬于自己的判斷。

我們和平平、勝勝的梁子是結下了，更不肯和他們玩了，脾氣壞一點的，一見到他們就擺一個大鬼臉，叫喊著，弱智，不要臉，羞羞羞。平平還是可恨地笑著，仿佛我們越生氣，越叫罵，她就越高興似的。只是勝勝，他比以前更沉默了，烏黑的眸子沒有一點神采，也不再跟著我們后面跑了，站得遠遠的，看上一小會兒就回到自家屋子里去。

我還是那群孩子們當中的領頭兒，放了學就把他們召集到一起，努力開發新的游樂項目。

后來，那條巷子兩邊的房子要拆遷，我們要在半個月之內全部搬離。生活一下子就忙碌起來，大人們忙著找住處，收拾行李，或者去變賣舊雜什，孩子們則忙著串門子，舉行告別聯歡會，互相贈送個小禮物什么的。只是，大家都忽略了平平、勝勝兩姐弟，偶爾遇上了，也別別扭扭地不肯打招呼。

真正要搬走的頭一天晚上，勝勝突然來敲我們家的大門，沒有帶著平平。勝勝說，阿商你愿意和我比賽嗎？就比看誰跑得快，求你了。勝勝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把我們全家人都嚇了一跳。

最后，我還是同意和勝勝比賽了，從巷口跑到巷尾。那黑漆漆的暗巷里，勝勝像發了瘋似地狂奔，最里面喊著誰也聽不清、聽不懂的口號。我跑到一半的時候扭了腳，不嚴重，卻怎么也追不上勝勝了，一時間真是氣憤難當，虛榮心被狠狠地打擊了一回。我也開始哭起來，一直哭進家門口，家里人又被嚇一跳。

第二天，我們，包括那條巷子里所有的住戶都搬走了，當天下午，推土機就蕩平了這一切，能夠留下的，也只剩下我們的記憶了。

第二年，住宅樓竣工，老巷的住戶又回來了，那一群孩子，有的長高了，有的長胖了，用于脫胎換骨的，見了面都不敢認了。

我們又看見了勝勝，很自然地打招呼，隔一段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后，什么心結都不存在了，仿佛沒有任何不愉快的記憶。我們都得到了成長，又打聽平平的近況，就像打聽一位老朋友的下落，沒有誰再懷著鄙夷的態度。這才是正確的。

后來，又有一次機會單獨遇見勝勝，問起搬家前一晚我們比賽的事情。勝勝說，我只想得到你們的友誼。

勝勝、平平始終都是我們一起長大的孩子。只可惜，那條深深的老巷沒了，新鋪的柏油馬路無法為我們玩冰涼的泥巴戰提供任何方便。

編輯/黃書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