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玫瑰

武天馳

紅玫瑰

武天馳

是否幸福輕得太沉重，過度使用，不癢不痛。

——陳奕迅《紅玫瑰》

這一刻，程卓覺得，自己一點都不像他名字那樣沉著。

他不清楚這是第幾次故意轉過頭去找后排的那個女孩借筆記了。她叫雨欣，生得就像她名字一樣美麗，長得小巧玲瓏，程卓最喜歡她那雙杏眼，雙眼皮，琥珀色清澈透明的眼珠，長長的睫毛，眨一眨眼似乎程卓都能感受到她睫毛扇來的微風。可愛，這兩個字形容她真是絕妙了。第一眼，義無反顧地，程卓心動了。

可是，程卓有女朋友。

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認的事實。說來也巧，她也姓程，也有一個美麗的名字，程佳。是個大家公認的大美女。程卓曾經苦苦追求她大半年，死纏爛打之下，程佳終于算是勉強答應。可是，關系定下來之后，程佳依舊保持著對程卓不冷不熱的態度。平時不怎么見面，電話也不常打。分手提了好幾次，都被程卓賴下來了。朋友們都笑他在跟一個石獅子談戀愛。

“啪！”程卓喝完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把杯子重重拍在桌面上，“我跟你說，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被一個女的打臉，想當初我媽都沒打過我，丟人！”他指著臉上的“五指山”，大聲嚷著。周圍幾桌的人抬起眼看著他，燒烤攤老板透過濃煙看著他笑了笑，搖搖頭又低下頭去烤他手上的雞翅。“我看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人家能看上你，那叫下嫁知道不，你可長點心吧。”他朋友一邊啃著雞翅一邊說。燒烤攤上的音響正播著當紅的陳奕迅的《紅玫瑰》，聲音大得能把人吞進去似的，“從背后抱你的時候，期待的卻是她的面容，說來實在嘲諷，我不太懂，偏渴望你懂，”程卓跟著唱著，“我看上個妹子，上課就坐我后面。”“我真想把你另一邊臉也打一巴掌！”在理工學院這個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地方，程卓這話無疑就是在說：“我欠打啊快來打我吧。”朋友一仰頭把啤酒喝完，又給自己和程卓倒上，“那你程夫人怎么辦，你想過嗎？”

是啊，我想過么？程卓想著。或許，跟她是該到這了。接下來一個月，程卓沒去找過程佳，甚至，一個短信都沒發。他那群酒肉朋友都好奇呢，這個月怎么沒有程氏夫婦的笑話了。而這個時候，沒人知道程卓正跟他后面的小女孩聊得火熱呢。“誒誒你剛才是在看哈利波特么？”“是啊是啊你也喜歡哈利波特么？”……漸漸的，程卓覺得眼前這個小女孩的微笑越來越動人，越來越嫵媚了……

一個月過去了，一個星期又過去了，程卓覺得都已經忘了程佳了，陳奕迅的《紅玫瑰》他也越來越愛聽了。那天，雨欣說：“程卓你真有做我的知己的潛質呢……”程卓笑了，縱然他覺得怪怪的。但是看著小女孩，是啊，到底是哪里怪怪的呢？

程卓的手機亮了，是程佳的短信。“晚上有空么？”老地方等你。”“呦，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程卓想著。晚上，程卓早早到了河邊，發現程佳已經在等著她了，“親愛的，找我啥事？”他說道，突然，他像被針刺到似的，是的，“親愛的”這三個字太刺耳了。是不是違心呢，程卓努力晃晃腦袋想甩掉那種感覺。“就找你玩玩呀，”程佳的臉在月光里，仿佛更為溫柔了，她一身素衣。程卓不忍看下去，撇過頭去，涼涼的風，短短的草，仿佛都是玻璃做的，一塊塊石頭，都像是成了玉石了，還有一閃閃的，果凍似的湖。真美啊，他想著，他想著誰呢？是雨欣呢，還是程佳呢？

“其實，我想問問你，”程卓先開口了，“說真的，你想做我女朋友么？”

“想啊。”

“不不不，我不是問那種意思，我是說主觀上……”

“想啊。”

“真的？你以前不是……我真的是說，主觀上想么？”

“真的啊，我最近覺得挺喜歡你的，怎么了么？你不開心么？”程佳俊俏的臉蛋這時仿佛在撕碎程卓的良心。

“啊？……沒有，我就是想著……你之前不是不愿意么……”那種怪怪的感覺，程卓愈發地感受到強烈了。

睜開眼，程卓像做了場噩夢，昨晚的對話好像在他腦子里單曲循環了無數遍。正像那首 《紅玫瑰》，他覺得里面一句歌詞特別符合自己：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男人，既得不到自己偏愛的女子，心中騷動不安，被愛他的女子偏愛，有恃無恐?……原來得不到的，卻是最想要的……

“晚上去一起吃飯吧，”程卓跟小女孩說。“好啊好啊。”小女孩笑了，她笑起來右邊有一個酒窩，程卓最喜歡看她笑的樣子。飯點，他幫小女孩背著包，兩人肩并肩從教學樓里走出來。突然，程卓看見他女朋友站在樓對面跟他招手，“等下，我……我有點事，對不起，你先走吧……”程卓麻利地把包撇給雨欣，“真的不好意思，改天吧。”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那可憐的女孩，完全沒反應過來就被孤零零地留在那，無助地捧著那被強塞來的包，“喂，程卓！”這句呼喊也宛如風中殘蝶，幾經飄零，就被吹散在風里了。

“怎么了？那個女孩是誰？你怎么幫她背包呢？”程佳嘟著小嘴，一邊幫程卓理頭發，一邊嗔怪著。“啊？沒什么，一個同學，腳崴了，我幫她拿個包，這不看到你我就跑來了嘛。”程卓這話說的他都想打自己一耳光，可是，那種想法就像一只兔子，一下子就竄了，“走！我請你吃飯去。”程卓一把摟過程佳，往小飯店走去，甚至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摟著程佳的手，那一刻有些顫抖。

在學校后門的小街上，空氣里充斥著鐵勺與鐵鍋的撞擊聲。一家小飯店，是學生們的聚集地，吃膩了食堂的學生都選擇在這兒吃個小炒喝點小酒。程氏夫婦來到了飯店門口，正要進去，程卓看見雨欣一人孤獨地走著，正向那個飯店來。程卓突然說，“程佳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吧。”“為什么？這里不挺好么？”“不不不，只是我不喜歡這里。”程卓辯解著，“就是不想在這里吃……”“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覺得你怪怪的。”程佳總覺得程卓這幾天不對勁，到底是哪不對勁呢？空氣里彌漫著地溝油混雜著各式香料的味道，當然，還有一點點尷尬的氣味，除了程卓，誰也沒聞到。

半個月過去了，程卓發現，漸漸的，小女孩也開始疏遠自己了，是不是應該跟程佳挑明了呢，再這樣兩邊僵著，恐怕……想了很久，權衡左右，于是，趁著周六，程卓把程佳約出來。想跟她攤牌了。

下午四點，中午的余熱還沒散盡，程卓就到了約定的那顆槐樹下，遠遠地看著那邊公園里長椅上有幾對情侶坐在那里享受午后的時光。等以后可以帶著雨欣來這兒，程卓想著這浪漫的畫面，不禁微微笑了。

“程卓！程卓！”遠遠地，程佳顛兒顛兒地跑來。

“程佳……我……”

程佳一把抱住程卓，后者一時語塞，想好的話語這時候仿佛覺得都不再那么妥當，卡在喉嚨里，像團碎玻璃渣，生疼。

“我還以為我之前幾天沒理你你生氣了呢。”

“哈哈是嘛，怎么會呢。”程卓陪著精心偽裝的微笑回答著。

“對了程佳。”

“嗯？”

“如果我跟你提分手怎么辦？”程卓故作鎮定，隨意地問了一句。

“那我應該會崩潰的吧。說不定得哭一天。”程佳笑吟吟地說著。

“啊？這么嚴重吶，那萬一我有了別的人呢？”

“你敢！”

“哈哈哈，那我可不敢！”

“程卓你最近怎么了？總覺得你怪怪的，你不喜歡我了么？”

“沒有啊，沒有的事，你聽誰瞎掰的。”

“那你是不是考研壓力太大了？沒事多出去走走吧。”

“嗯，也許吧……”

就這樣，程卓的第一次分手失敗了。

“我跟你們說，我是真有心跟她吹了。”還是那個燒烤攤，還是那些朋友，還是那瓶酒，還是那首《紅玫瑰》，程卓跟朋友們說。“看不出來啊你，一改當年娘娘腔的作風啊，也想玩把刺激的？”一個朋友講。“說句認真的，人家程佳真不錯，就踏踏實實跟人家過唄，你別瘋了。”“得了，要么就利索點，直接掰了得了！”“行！說干就干！”酒壯人膽，程卓打開手機給程佳發：“我們分手吧，我喜歡別人了！”然后直接關上了手機……

????第二天晚自習下了課，程卓和雨欣肩并肩走出樓棟，迎面撞見程佳，他也毫不避諱，仍然和小女孩笑著說著，程佳轉頭就走了，程卓裝著沒看見，畢竟，這里除了他，沒有人聽得見心碎的聲音。???

后來，程卓鼓起勇氣跟雨欣說，

“雨欣，我喜歡你很久了，從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

“謝謝你喜歡我，”小女孩說道，“你不是有女朋友的么？”

這一句話，打破了程卓所有的計劃，他在心里排練了無數遍的對話，一下子都變成了碎片。

“不不不，從來就沒有的啊，那個只是我一個普通朋友。”

“你別這樣，我一直認你做個知己，別讓我看不起你……”

后面的話，程卓沒勇氣再聽下去。

獨自一個，程卓走上了學校南面的水塔，晚風吹著，冷冷的，快要到中秋的月亮，雖然暈著一圈光暈，也還是明亮，想起張愛玲說過，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朱砂痣，對懷中的無比愧疚，又對另一個無限思念……

本就該結束了，程卓想著。桂花點點地往下墜，葉兒隨風。遠遠地吹來陣陣清香，程卓似乎也聽著了從那燒烤攤吹來的《紅玫瑰》，從夢里夢到醒不來的夢，到握在手中卻又流失指縫，再落空……

（作者單位：江蘇鎮江市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