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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在成長

2016-11-30 22:04:29蒙飛
紅豆 2016年11期

蒙飛,壯族,中國作協會員,長期致力于壯漢兩種文字寫作,已出版壯漢文學作品九部,曾獲“駿馬獎”“銅鼓獎”“花山獎”,現居南寧。

詩人之死

德慶比我小兩歲,在我考上大學離開家鄉的第三年,他也考上了長江邊上的一所名校,成為村里的第二個大學生。他讀中文系,畢業后回到南寧,分配在一家電臺當記者兼編輯。20世紀80年代,大學生被譽為“天之驕子”,讀完大學就是干部,有公糧吃。那是令人懷念的年代。

2008年初,南寧趕上了五十年一遇的寒冷,鳳凰樹死光了,香蕉樹也沒有一棵能活下來,中山路燒烤夜市的盛景暫時不再,“夜貓”們貓在家里不出門,就連多年來聲稱夜夜有生活、常常在晚上十點半才出門的詩人德慶也不再出門了。他是暫時出不了門。寒潮來臨前夜,他倒下了,不是被寒潮襲倒,而是被自己的跟腱襲倒。酒后的他走路踏空,腳跟腱撕裂,倒在家門前的臺階下,被人抬到床上,下不了地。

這年頭,到了知天命的年紀,還能被他人稱為詩人,約莫有兩層意思:一層是他真的還在寫詩,名副其實。二是已不再寫詩,卻保留早年當詩人的“詩性”——率性而為,不修邊幅,偶爾觸犯眾怒,仰天長笑出門去,留下身后的蓬蒿人面面相覷。德慶屬于后者。

德慶會寫詩,得益于他少年時代的趕歌圩。趕歌圩是家鄉青年人的事,本來沒有小孩子們的份,但是德慶長得比同齡人高出半個頭,牛高馬大,不看臉是看不出他還是小孩子的,同村的青年人就允許他跟幫,跟在屁股后頭趕歌圩。這樣,德慶就學會了唱山歌、編山歌,培養出了文學興趣。讀上中文系,德慶知道詩歌是怎么一回事,就學寫詩,在報刊上發了幾十首,被老師和同學稱為詩人。也因為會寫詩,畢業就被分配到電臺文藝部當文學編輯。

對于一般的中年男人來說,跟腱撕裂這樣的小傷,算不得什么大事。躺在床上,有妻兒喂飯倒尿,靜養半個月就可以下床自理了。但是,對德慶而言,卻是個大事,他是孤家寡人,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妻子,原來是有的,但離婚走人了,她實在忍受不了德慶的詩人做派——特立獨行、孤芳自賞、假清高假深沉,離婚后,她就嫁給電臺對面單位的一位處長,像是故意氣他。尤令德慶傷心氣惱的是,那舊人復新人的前妻仿佛成心跟他過不去,進進出出都挽著新丈夫的臂膀,秀恩愛,親昵無限。德慶撞見兩次之后就開始戴墨鏡,白天戴,夜晚也戴,晴天戴,雨天也戴。有同事戲說德慶,你碰上前妻最好是雨天,這樣你前妻就看不出你臉上流淌的是淚水還是雨水。說得德慶好像一點都不男子漢,很留戀前妻似的。德慶回擊說,狗日的,還不許出汗了?這是汗水好不好?同事笑笑,沒有接話。德慶說這話的時候正值隆冬。

瑟瑟冷縮在床上的德慶卻有溫暖的收獲,老爹來了,來照顧料理他。老爹背微駝,給他端水倒尿,給他洗衣做飯。他看老爹在陽臺上晾洗衣裳,把絞在一起的衣裳抻開,抖索平整掛在衣架上。這個動作重復十幾次,他就看十幾遍。他覺得臉上有些癢,抬手一抹,竟在手上留下一片水痕。頭發全白的服侍頭發半白的,頭發半白的先流淚,頭發全白的也跟著流淚。淚眼相對,無語凝噎,一切盡在不言中。頭發全白的下樓買回一瓶高度酒,父子分半喝,又相對流了幾滴淚。臉紅的德慶摸著酒杯說,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的。老爹拿過酒瓶把兩個杯都滿上,慢騰騰地說,也沒什么的,小時候怎么管你的,我全記得。老爹兩只瘦削的手比出兩拃的長度,說,那時你連話都不會講,現在起碼知道體諒我了。

末了,老爹說,回家吧,你媽在、我在,那才是家。德慶就跟老爹回家養傷去了。在老家,他天天給我發短信,把他看到的景象,土塊、草叢、田埂、山丘,弄成彩信發給我。一只在草叢玩耍的小狗,被他說成是自由幸福的精靈。我問他,你不是狗,怎么知道狗的感受?他回復,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傷愈歸來上班的德慶像變了一個人,跟電臺大多數人沒什么兩樣,上班干活,下班買菜,回家做飯,不再去中山路過夜生活了。他宣布,不許再叫他詩人,哪個再叫他詩人,哪個就是詩人、癡人。一個同事笑說,珍惜生命,遠離詩人。

德慶第一次主動找臺長,低眉順眼跟臺長檢討,說,我過去是癲的,酒喝多了說瘋話,說我們電臺是不卵不泡的人辦不明不白的電臺說不冷不熱的話給不三不四的人聽,不應該這么說的。臺長說,我們從來沒有把你當人看啊,你是詩人,你那些話是詩話,超凡脫俗,我不計較的,哈哈。

檢討完畢,德慶問臺長,我能在我們臺播發征婚啟事嗎?免費的那種。臺長大笑,說,怎么又俗了呢?和尚還俗啊,又想害良家婦女?德慶低聲說,和尚也是吃谷子的,吃谷子的人就是俗,我想被人家害下半生,為世界和平做點貢獻。

征婚啟事沒有關于詩人身份的介紹。同事說德慶在自我療傷。德慶答,英雄療傷在無人處,我偏在有人處,在陽光下,我的傷口明艷動人。

征婚啟事斷斷續續播出半年,征來的人不合適,合適的人沒征來,德慶心冷了,經常來找我瞎聊、喝酒。見我家里有新買的詩集,他也看得下去,只是不像從前那樣慷慨激昂發表評論了。看得出他有些坍塌,癱坐在沙發上,像一堆干酸菜。延宕三年,他更加灰頭土臉。我勸他振作起來,工作認真點,有空多回家看望父母,他基本照做。看望父母需要花費一些錢,他錢不多,就主動為廣告部拉廣告,終究成了幾單合同,得了一些提成,他悉數上交父母。父母笑了,說他大學沒白讀。村里人夸他是大孝子,來南寧都喜歡找他,請他介紹活路做。他的家因此經常擠滿村里人,偶爾還傳出幾聲山歌。

正當我們期待并相信他有更大好轉時,他卻死了,死在尋找愛情的路上。

有了微信后,他加入大學同學微信群。一個深夜,他得知大學時代的暗戀對象、他的女神也離了婚,生活很不如意,自暴自棄。他流淚了,哽咽著對我說,要是當初他再多一點自信心,再多堅持一點,他們就有可能成為夫妻,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他在電話里幽暗地背誦海子的《日記》: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籠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盡頭我兩手空空

悲痛時握不住一顆淚滴

……

我知道,他的女神在青海德令哈市。莫名地,一絲不祥之感襲上我心頭。

三天后,他去了德令哈。

半夜,他走出火車站,他的女神在馬路對面等著他。

他和女神的距離第一次如此靠近,迢迢河漢近成一條馬路,近得他覺得人生的一切坎坷和等待都值得。

一輛黑色的車疾馳而來,把他撞飛。

德令哈的夜很冷。

《日記》里有一句: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悲喜相隨

去年深秋,我與同在南寧工作的村人相邀回家參加一場婚禮,新郎是樹華,村里的英雄。英雄的稱號,是村人給他封的。

前些年,家鄉盛行賭博,賭博團伙像電影里的鬼子掃蕩隊,逐村逐寨擺局設賭,來回掃蕩,搜刮錢財。團伙有十幾個成員,有嚴密的組織和分工,有專車接送賭客,有專人在派出所門口和路口把風放哨,有馬仔維護賭場秩序,有后勤負責運送盒飯煙酒飲料水果。

在熱鬧的婚宴上,幾個村人你一言我一語,繪聲繪色地講述樹華的英雄事跡。

前年冬季的一天,“鬼子”悄悄進村,在后山用塑料布搭起大棚子,擺好桌子,賭“三公”。雖然村人知道十賭九輸,但閑著也是閑著,就去圍觀了。現在可不比以前。以前日子窮,農閑時節,女人們在大榕樹下縫縫補補,納鞋底,男人們則在旁邊閑聊逗笑。現在日子好過了,衣服鞋子都買現成的,不再補衣納鞋。不過,這樣一來,榕樹下就少了許多話頭。沒有話頭哪來樂趣?于是,缺少樂趣的村人,自然抵擋不住賭場的誘惑。開始的幾局,不知是莊家有意輸錢,還是村民的手氣好,幾個村民或多或少都贏了一些,博得了圍觀者們的陣陣喝彩。贏了錢就高興,預感時運到了,賭注也越下越大,叫喊聲也越來越高。圍觀的村人像是受了感染,很快地,賭臺滿座了。

鏖戰半天,有些村人輸得就只剩下底褲了。賭博團伙告訴村人說,可以給大家提供扳本機會,沒錢可以拿米拿谷子來換錢,也可以趕豬牽牛來抵押。真有村人立下字據,漢成家三兄弟就押米押豬,梗挺脖子青著臉,喊著叫著,賭最后一把。樹華進賭場時,一個叫德昌的村人正一手牽著一頭牛,一手在簽字畫押,他老婆在邊上撕扯號啕,殺千刀的殺萬刀地大罵不止。

樹華進賭場前,先把賭博團伙的車輛給放了氣。

樹華走進賭場,不聲不響轉了兩圈,認準了賭頭。他走過去,拍拍賭頭的肩膀,說,收攤,收攤,要不就晚了。賭頭扭頭看他,說,晚什么晚?大家還在興頭上呢。樹華再用力拍拍賭頭肩膀,說,我說晚了就晚了。賭頭看樹華只身一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一招手,幾個馬仔就從賭場四周朝樹華包抄過來。樹華不動聲色,一掌向賭頭拍去,賭頭跌坐在地。樹華雙手摁住賭頭雙肩,暗暗使勁。賭頭疼得齜牙咧嘴,不敢再出聲。樹華轉過身去,幾個馬仔不見了蹤影。他以為他們去抄家伙,便順手抄起一張條凳,倚墻而立,環視四周,目光沉著而冷靜。團伙的另外幾個人見勢不妙忙慌慌張張把錢攏進桌底的大口袋,準備逃走,其中一人躡手躡腳蹭到樹華身邊想拽回賭頭,樹華斜他一眼,也不說話,放下條凳,一腳踏在條凳上,一只手按在賭頭肩頭上,五個指頭倒鉤般嵌入了賭頭的肩頭,拎小雞似的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賭頭殺豬般的號叫起來,哭喪著臉說,退錢,退錢。村人這才從驚愕中醒來,自覺地在樹華面前排起了長隊,領取退款,一個個面色潮紅,半是羞赧半是喜悅,比領取農業補貼還要興奮,離開前無不充滿感激地望了樹華一眼。

村人說,樹華這一招“擒賊先擒王”使得又準又狠,賭博團伙再也不敢出現在村里了,村里安靜多了,很多家庭又重歸和睦了。樹華在部隊立過功,復員回到村里一樣立功,是真英雄。

英雄的婚禮自然熱鬧,全村人都來道喜。婚宴后,我沒有馬上回南寧,打算在家逗留幾天,陪陪父母,翻蓋祖屋的瓦頂。

依照村里慣例,婚宴后的第二天中午,新郎新娘要請幫廚的人和村中老人吃一餐飯,表示感謝。我也在邀請之列。開飯前清點人數,發現少了漢陽老人。有人說,好像昨晚的婚宴也沒見著他。

有位老人說,前幾晚在大榕樹下聊天時,他坐在漢陽老人旁邊,見他兩手老捂著肚子,到后來推說不舒服就回家去了。這么一說,大家的神經頓時緊張起來,嚷嚷著去漢陽老人家里探個究竟。我跟隨大伙兒從樹華家擁出,直往漢陽家沖去。不一會兒便到了漢陽家,熱心的鄉親們里三層外三層把漢陽家門口圍個水泄不通,可他家卻門扉緊扣。樹華沖在頭一個,拳頭把門砸得梆梆響,可是院內卻靜悄悄。過了一會兒,突然從里面掠出一只黑貓,喵的一聲,疾速躥上墻頭,躍上屋頂,不走了,定定地看著我們,眼光幽深。漢成家的老二抓住院墻,翻身上去,跳進院子,把大門門閂拉開,大家一擁而進。

在一樓老人的臥室里,大家看到老人趴在地上,脖子上的青筋繃得緊緊的,整個人像曬干的蛤蚧,俯趴在地上,干干扁扁,雙手努力向外伸張,五個指頭彎曲成爪子的形狀,像要抓住什么,看起來既猙獰又可怖。幾只綠頭蒼蠅在他身邊嗡嗡地飛。看樣子,已死去多日。往旁邊看去,半邊蚊帳竿掉落在床上,半張席子垂掛在床邊,被子和枕頭都掉到地上了。床頭桌子上的電話機,也跌落在老人身邊,機身和話筒已經分離。

從現場情形看,老人死前應該有過掙扎,而且相當痛苦慘烈。估計是想打電話求救,但終究沒打成。

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死亡的味道。就連那些看慣了生生死死的老人,見了這副慘狀,也忍不住唉聲嘆氣。最后,有人把趴著的老人慢慢翻轉過來。這一翻,所有的人都啊地驚叫了起來。只見老人面色烏黑,眼睛微張,瞳孔暗淡而渾濁,長牙暴突,眼窩鼻孔嘴巴都流出了黑紅色的液體,似膿似血,惡臭彌漫。

樹華拿出電話,給漢陽老人的獨子可心撥了電話,用婉轉而沉著的語調和可心簡單說明情況。可心不在村里住,兩公婆帶著兩個孩子在遙遠的甘肅蘭州搞裝修,幫人鋪設地毯,因為路途遙遠,做的又是不賺幾個錢的小本生意,加上心疼路費,一家人一年才能見上次把。漢陽老人一個人在家過生活,孤苦伶仃。平時老人吃完了飯就沒什么事可做了,或走這家或跑那家,看人家下棋縫衣逗孩童,越看越覺得親切。可到了人家吃飯的時候呢,他又一個人回到了那間獨居的小屋,搬個凳子坐在門口看天上的云,越看越想他那不能相見的孩子和想逗逗不著的孫兒,這樣的生活就像軍隊里嚴格制定的時間表那樣一直過到了他咽氣的那天。大家商量,老人家這個樣子,拖不得,只能火化了。我叫樹華再次撥通可心的電話,我跟可心詳細說明了眼前的情形和大伙的意見。可心沉吟一會兒,用聽不出語調的聲音說,就這樣吧。有人說,悲喜相隨,這是村里第一個火化的人。

接下來,村人忙開了。村里的習慣是,凡是紅白大事,全村人都要動員起來,人人參與。一般哪家死了人,用不著去請人,只要報喪的三響爆竹一炸,村人就會主動上門吊唁守靈和幫忙。有人聯系殯儀館;有人到鎮上租車,準備接送送喪的親戚和村人;年輕人負責分頭開摩托車去老人親戚家報喪;有人去請道公來做道場;有人設靈堂,找來一張新席子,鋪在廳堂中央,又找來一張矮方桌,在席子前面擺起靈臺;有人燒熱水為老人凈身、換衣服;有人從村頭小商店買回三個大爆竹,放響,算是給全村人報了喪;有人找來一根長竹竿,竿頭掛著一條長長的白布,立在村口醒目的地方,宣告村中有白事。

午后,殯儀館的車子到了,從鎮上租的車子也到了,很多人都想去殯儀館,大家說,老人走得太寂寞,這回他上路,該熱熱鬧鬧地送送他。送行的隊伍有六七十人,假如再來幾部車子,估計也會坐滿。

在村里,辦喪事就像幫工,今天你幫我一天工,明天我還你一天活,大家彼此心里有數。死人的事在村里叫“當大事”,唯此為大。鄰里之間,就算平日有些磕磕碰碰,但如果有人過世,所有的矛盾齟齬,都暫且放過一邊。那些只有獨子或沒有男孩的家庭,更是絲毫不敢怠慢。誰家有了事,他們幾乎是第一時間全家出動,主動到主家幫忙。倒不是有人在后面催著,而是自己忙著積攢人情,等到自家趕上大事,才不會感到勢單力薄。

可心一家進門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傍晚。他們顧不得許多,坐飛機飛回南寧,剛下飛機又馬不停蹄地從南寧打出租車趕了回來。可心從村口一路號哭而來。村里很多人都經歷過喪父之痛,但也不曾見過這般悲慟號哭的,大伙兒的眼淚再一次被勾引出來,無聲地灑滿或涼或熱的手心和靈臺前的方寸土地。骨灰盒擺在靈臺上,可心在靈前長跪不起。他整宿都在父親靈前,頭深深地低垂著,直愣愣盯著骨灰盒,不說一句話。豆大的淚珠就這么從這個七尺男兒的眼眶滾落下來,吧嗒吧嗒打在他自己的衣衫、雙手、膝蓋和靈臺上,臉上的淚痕濕復干干又濕,那滴落聲在這寂靜的夜里聽起來格外響。半夜里,他突然抬手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像一只陷入絕境的狼,又一次哀號起來,直嚎得院子里陰風陣陣,靈幡嘩嘩響動,嗚嗚的風聲和幡動聲和著他的哀號像鬼哭夜響,令人毛骨悚然。

下半夜,養老和送終成了靈前聊天的主題。有人說,老人的生存和養老已經成了整個社會的大問題了,很多青壯年為養家和孩子的學費,都外出務工掙錢了,把孩子扔給年邁的父母看管,田地往往也一起丟給父母打理。看看我們身邊的老人,哪一位能夠享清閑?養兒防老這句話看來過時了,現在單靠子女養老最終還是靠不住啊。有幾個老人感嘆,漢陽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大家認為,能夠在兒孫的目光中壽終正寢是偶然的,而像漢陽老人這樣悄然逝去沒人發現是必然的。說著說著,竟悲不自勝,四周又歸復一片寂靜。

于我看來,這是一種致命的集體傷害。不管如何死法,無論好死歹死,每一個村人的死去,都會讓全村人受到傷害。每個人都是村子的一部分,集合起來才是整個村子;無論誰死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世事變遷如此迅速,誰也無法預知明天,誰也不敢斷定,自己會比漢陽老人更為幸運。

有一位老人苦笑著說,漢陽死對了時候,回來參加婚禮的人還沒有走,難得有這么多村人送終,不用擔心沒人抬上山,也算好死了。言比石實,話比水涼,說得大家笑比哭難看。悲傷的氣氛籠罩整個村子,村口的白幡在寒風中窸窸窣窣,響個不停。

道公念了兩天的經文祭文之后,第三天下午申時出殯。此次的出殯與往時有些不同。老人火化后,只拿回了骨灰盒里的那把灰,自然就不用裝棺材。因此,就少了抬棺儀式和抬棺人。出殯時,一個道公在前面鳴鑼敲鼓,另一個道公手持利劍緊跟其后開路,再跟著的,是可心的堂叔。他一路點著鞭炮,撒著紙錢。可心披麻戴孝,雙手捧著父親的骨灰盒,跟在堂叔的后面。他兒子擎著哭喪棒,和他并肩。父子倆的身后是長長的送葬隊伍。

墓地里的野草叢有一人來高,汲取黃土下的血肉和人們的悲痛肆意瘋長,根本就沒有路。村人都是就地取土培墳,不管如何走路。在紙錢和爆竹的濃煙中,田野一片昏黃,我內心一陣蒼茫。看起來,村里與外界發生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本質上卻是沒有任何改變,一切都是舊章法,甚至有點今不如昔,一切都平靜如水,像死水般的麻木。我想起老一輩對尚未經世的蹣跚稚子講人的由來,他們說人都是從地里長出來的,現在看來也不全是騙小孩的信口胡謅。借來的終歸要還,不管老的少的,窮的富的,經年之后總要將這副血肉之軀還給大地,塵歸塵土歸土。看似生生不息的鄉村,其實早已昏昏睡去,長眠不醒。

第二天,我在路邊等車回南寧,很多村人也與我一樣等車,有說有笑,生活很快就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可心出來,跟大家一一握手,感謝大家,禮節周到。有人問他,還出去嗎?他說出啊,不出的話,孩子的學費都難找。

我抬眼看,可心家的三層樓房在村中顯得有些突兀。過完“七七”,他家又全部出去,那棟樓就是真正的空心樓了。

重生

2013年中元節我回老家過節,當問起村里的文人舊事,媽媽說,你去看看小學校吧。

近百年來,小學校一直是村里的文化中心。起初,那里是一座土地廟,供奉著社神,后來又供奉萬世師表孔圣人。村人樸實地堅信,社神能幫助他們消災解難趨吉避兇,能保佑五谷豐登家宅平安,每到年頭歲末初一十五,就提著祭品來祭拜。有孩子讀書的人家,也常常帶著孩子來拜孔圣人,希望孩子考取功名光耀門庭。20世紀20年代,土地廟改建成國民小學,新中國成立后改為小學校。

村里延續了幾十年的春節讀書會,年年都在小學校舉行。村人重教崇學,形成了不比財、不比權、只比學的村風。過年可以沒有雞鴨魚肉吃,卻不能不參加讀書會。讀書會是村中最豐盛的文化大餐,如果錯過,就覺得這一年過得寡淡了。

讀書會其實就是一種游園活動,吟詩作對、詩詞朗誦、書法繪畫、猜謎填詞、成語接龍、古詩背誦、講故事等一應俱全。“文化大革命”后恢復高考,村里讀書人又多了起來,考出去后在外工作的人也多,每年的讀書會,不管在讀的,還是已經工作的,不管老的少的,也不管遠的近的,都會回來參加讀書會。讀書人在讀書會上各顯神通,常常是一家人同臺競技,互不相讓。那些得獎最多的家庭,在往后的一年中,人前人后風風光光。不少窮困的家庭砸鍋賣鐵都要送孩子讀書,多少孩子忍饑受餓也不放棄寒窗苦讀。讀書會的精神養分養育了村里好幾代的讀書人,影響和改變了部分村人的前途和命運。在那些艱難的讀不起書的歲月里,那些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村人,要說還認得幾個字,還知道一些外面的事情,也都是在小學校這里撿拾的。

在考上大中專就是國家干部的年代里,村人比的不是誰誰闊氣,誰誰家起了新房,只比誰家孩子上了大學,誰家吃公家糧的人多。沒有養出大學生的家庭,人前人后說話沒幾分底氣。可是近些年風水轉回來,又開始比錢了,比誰家的樓房蓋得高蓋得好了。幾年之間,村里的樓房一棟比一棟高,一棟比一棟氣派。讀書人頭上的光環開始黯然失色,很多村人不再奢望依靠讀書改變命運,越來越多的孩子也都放棄考大學,紛紛跟大人打工賺錢去了,村里重教崇學之風也悄然而退,讀書會似乎也正慢慢走向末路,讀書會辦得潦潦草草,在外工作的村人懶得回來參加了。讀書會已然變成了老人孩子的游戲,沒孩子參加的人家,干脆請人到新建的樓房里喝酒劃拳。百無聊賴的年輕人,寧愿開著摩托車四處兜風,也不愿參加讀書會。

小學校是我懷念的地方。20世紀七八十年代,馬車每個月拉著放映機和放映員來一次。每當那架馬車吱吱呀呀穿過田垌停在小學門口,教室里的小腦袋就不安分了,人坐在課桌前,眼角老往窗外瞟,任憑老師敲幾次講臺都不管用,就算因為開小差被用尺子打手心也不打緊,畢竟這小小胸膛里的心子兒啊早已隨著那馬車的吱呀聲飛到放電影的幕布前歡呼雀躍啦。田垌里的人也開始心不在焉,面上看不出來,暗自都在心里琢磨著今天會映個什么,男人們想看鬼子吃槍子兒,女人們愿意瞅郎才女貌花前月下,孩子們愛看武松打虎的戲碼,而老人們呢,聽幾嗓京戲就足夠樂呵一晚的啦。中午回家,各家各戶就吩咐孩子,放晚學后先扛凳子去占位置。下午的課,講的聽的都分了心;田地里干活的,也巴望著日頭快點落山,催著隊長快點喊收工,恨不得跳到山那頭把太陽摁下去。太陽的余暉剛從西山上隱退,孩子們就扛著條凳方凳來了,都搶著放映機前的位置。占好位置,就遠遠地看著隊長和放映員在樹下吃飯,想象著他們吃肉吃魚時的快感,兩眼放光口水直流。

幕布就掛在籃球架和旗桿之間,在前面沒有占到好位子的村人,干脆把凳子搬到銀幕后面,跟別人反著方向看,一樣津津有味。幕前幕后都一樣的擁擠,一樣的熱鬧。那些放電影的晚上,很多人都是從田地里直奔小學校,腿上身上還沾著泥巴,胳膊和肩上還扛著農具。大家都覺得看電影比吃飯重要,都不想錯過哪怕一個鏡頭,空著的肚子,往往在電影散場后才感到餓。人們就在談論電影情節的興奮中,度過了一個個艱苦難捱的日子。在談論中,他們的精神愉悅而滿足。等他們談膩了,期待的下一次放映日又該到了。有了期待的日子,猶如等待歸期的戀人,日子雖然難捱,卻多了幾分甜蜜的憧憬。

那個年代,因為電影,村人都有了濃厚的英雄情結。沒有誰不知道堵炮口的黃繼光、炸碉堡的董存瑞、緊握爆破筒與敵人同歸于盡的王成、縱身跳下懸崖的狼牙山五壯士,人人都能給你講劉胡蘭江姐潘冬子的故事,人人都知道雷鋒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之中去……可以說,那個年代,人的精神世界崇高潔凈。銀幕上的英雄,向人們彰顯了一種精神、一種氣節,教人怎樣做人做事,向人們普及一種樂于奉獻的價值觀,傳遞著正能量。所以,那樣的日子令人無比懷念。

往事依稀。我去看時,小學校卻已經荒廢多年了。大門是鐵將軍把守,一只蜘蛛正悠閑地在上面來回織網。大門兩側的鍍銅楹聯,有些字已缺半邊,本來是“一等人為家為國,兩件事種田讀書”,現在是“一等人為豕為口,兩牛事種田賣書”。人氣消失的地面,雜草肆意瘋長,無人打掃的校園,堆滿了落葉。滿園的荒涼頹敗,看著心痛。

撤點并校后,小學校就被撤銷了,孩子們要到三公里外的鎮上讀小學,天天“兩頭黑”,一大早出門,下午很晚才回到家。冬天天黑得早,放學時候經常看到孩子們三三兩兩地在路上走著。饑餓讓天氣變得更冷了,他們一邊不住地往凍得通紅的手上呵氣,還要顧著打手電筒,比做農活的大人還辛苦。村人多次到鎮上反映,鎮上說,撤點并校是大勢所趨,把老師學生集中起來辦大學校,能讓教學資源配置更加優化,形成規模效應,既節約成本,又提高辦學質量。

村人們聽不懂這些個專業名詞,但是都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撤點并校已是板上釘釘、潑出的水了。即使是定局,村人還是有牢騷。一個三四百人的村子,周邊還有那么多村屯,哪能沒一所小學校?新中國成立前村里只有兩三百人都能辦得起學堂,請得起教師來授課,外村人也送孩子來讀書,規模都相當于現在的中心學校了。在學堂之前,村里還有不止一家私塾呢,現在改革開放了,提倡知識改變命運,提倡科技興國強國,可這小學校怎么說廢就廢了呢?本來崇學之風已是江河日下,大家對讀不讀書已經無所謂。撤點并校,讓幾歲孩子跑這么遠的路上學,安全問題成了心頭大患,有些父母可能寧可讓孩子成為新文盲,也不讓孩子再上學。

村人的擔心不幸成為現實。遠國的孩子,就在上學路上被車軋死。

那是一個雨天,一部農用車和孩子相向而行,鄉間小路本就泥濘而曲折,車子拐彎時,司機才發現幾個打著傘上學的孩子,突然,一個孩子腳底打滑,滾到路中間。司機急忙猛踩剎車,車子打橫,側翻,把路邊遠國的孩子軋死了。孩子的小小的墳墓,就在村子對面的山坡上,一個小小的墳包,孤零零的,在村口大榕樹下就能望見。

晚上,幾個村人來家里聊天,我有意提起小學校。有人說,村里有幾個年輕人有意重新利用學校,重新裝修,改為網吧和娛樂室。我是很贊成把小學校重新利用起來的,從爺爺開始,到爸爸,到哥哥姐姐,到我,我一家三代都在那里讀完小學,那份濃濃的依戀、懷舊情感,濃得化不開、揮不去。早些年,村里號召捐款修葺舊校舍、起新教學樓,爸爸帶著我們踴躍捐款,村人也都認真地捐款、投工投勞,教學樓的裝修在整個鎮都排在前列。

我明白小學校在村人心中的象征意義,哪怕是學校撤銷了,也不該讓整個村子的文脈斷代,總得有一樣東西讓文脈依存依附,更不能讓小學校代表的讀書精神消失殆盡,直至讓人忘記了還有“讀書”二字。我表態說,需要幫忙的,請盡管說話。

今年春節回去,學校的變化讓我大為高興。它像一座重開山門的寺廟,重新接受四方香火,恢復生機,從一個最荒涼的所在變成了全村最熱鬧的地方。在那里合伙開網吧和娛樂室、文化室的年輕人自豪地對我說,開網吧是跟文化還有讀書聯系最為緊密的事,也是能夠讓村子了解外面世界,與世界溝通的最直接的方式。

網吧開通后,以前在大榕樹下聊天的人們,就慢慢把陣地轉移到小學校里來了。村人在學校籃球場四周和樹下澆砌了幾張水泥桌,用毛筆蘸了墨水畫一個棋盤,棋盤上“楚河”“漢界”四個行楷透著顏體的韻味,又找來十幾截木樁,鋸平后充作凳子,有時還會在水泥桌中央橫著擺一排磚塊,權當作一個簡易的乒乓球臺。他們將籃球場的裂縫也用水泥抹平了,重新畫了線。這樣,小學校又成了村子里文體活動和聊天的中心。后來,網吧的老板買回了影碟機,搬來了家里的電視機,在球場上放影碟。村里的夜晚就更加熱鬧起來。

鎮上的文化站了解到這一情況后,送來一臺七八成新的投影機,屏幕很大,放片子像在放電影,周圍村子都有人來看,像當年放露天電影一樣,老人們興奮得像小孩子,小孩子則像過節般撒歡。村人有了好去處,身心輕松,夜就不再漫長無邊。在家喝悶酒的、到外村賭博的,也越來越少了。

網吧的另一個好處是,讓留守在家的孩子們與在外打工的父母,兩地分居的夫妻,兒女外出打工不在身邊的老人,都能與親人視頻聊天了。這讓老人們大開眼界,他們說,現在有了電腦,不管兒女走多遠都不要緊了,想聽孩子聲音,想見孩子,花一塊錢就能辦到了,隨時隨地,隨心所欲,比電話還方便哩。于是大為感慨時代的進步,深有感觸地慨嘆,活了幾十年,能趕上這樣的好時代,值了。一雙雙粗糙的、握慣鋤把的大手,竟然也會掌控靈巧的鼠標了。

時代在變,村子也在變。村里有了網吧后,我一有空就回到村里去,既能看望父母,又不耽誤工作,簡直可以在村里辦南寧的公了。我兒子也愿意回去,說是能飽吃土雞土鴨,也不妨礙與全國各地的同學“零距離”,村里的小貓小狗,都成為他“曬”的資本。

網吧的幾個老板說,重整旗鼓,明年春節重新舉辦讀書會。

責任編輯 侯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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