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澡堂子
昔日的老北方,不論城鎮大小,不管是繁華鬧市還是偏僻小街,經常可看見一家門前豎一根比其他行業都高的幌桿子,頂端吊一盞紅燈,這就是澡堂子,今人稱其為浴室或浴池。紅燈籠象征著是黑天,也間接地告訴人們:此處是背人的場所,嚴禁人們往屋里窺視。掛燈表示營業,請君入池沐浴;不掛燈,表示水沒燒開或不營業,望君莫入。

洗澡是生活的一大享受。據說一些嚴重缺水的高原地區,百姓人家只在出生、結婚、死后才享受一次洗澡,一生就三次。這洗澡便是一種奢侈了。
兒時洗澡的快樂至今依舊清晰地保存在記憶里。那時的農村,夏季里孩子們都跳進河里或水泡子里洗澡,他們一個個都脫得赤條條,有學打狗刨的,有學習踩水和打飄洋(仰泳)的,在赤日炎炎的夏天極盡快活。其實老北方孩子們的游泳技藝很多都是在這里學會的。那時的北方孩子雖可在夏日的水潭里極盡嬉戲,但溺水身亡的也不少。即便如此,大人們也無法阻擋孩子們洗澡的熱情。于是就有一些人家的大爹大媽們經常手持笤帚疙瘩或皮帶一類的東西嚇唬孩子不讓他們再去洗澡。那時的孩子們之所以迷戀這一美好時光,是因為過了立秋天一涼就沒法再洗澡了。當然,那時的孩子們也有走進浴室的經歷。昔日的浴池叫澡堂,記得那是上世紀50年代的一個臘月二十八 ,老爸領我去澡堂子洗澡,雖然起了個大早,但趕過年的莊稼人還是一清早就擁向了只有鎮上才有的澡堂子。浴客多,浴池小,人們擁擠得連向澡池子里插進一條腿也不容易。那么多人又搓又擦,水面很快便浮起一層混著肥皂沫的體垢,雖然有浴室工不時從水面撇起來倒掉,但那池水還是如同米湯一樣。異怪味惡心嗎?“水不沾人,混水里照樣能洗出白蘿卜,照樣洗得身輕體爽。”大人們都這么說。我相信大人們的話,也有了只有過年才可能有的享受。

現今快節奏的生活中,社會地位的高低,社會分工的不同,財富占有的多寡等等,難免造成人們的心理壓力和心理失衡。酒喝高了,想醒醒酒,浴室是個好去處。老朋友來了,想尋求瀟灑,到浴池去捶捶背,揉揉肩,拔拔火罐也自快活。一走進浴池,在霧氣朦朧中,無論官員、大款、文人雅士,或是布衣平民、販夫走卒,一律只有父母給的最初始的“衣裳”,一律失去貴賤尊卑的標識,想擺譜也擺不起來,平等得全都赤條條無牽掛。這是任何地方都享受不到的平等氛圍。古羅馬元老院曾經在澡堂議政,其用意大概在于顯現其平等吧。
北方的冷天特別長,按照二十四節氣來論,進入霜降至來年清明總有雪花飄落,上了歲數的人往往樂于到澡堂子里去泡熱水澡,再沏上一壺茶和老友邊喝邊聊,圖個樂呵自在,然后再去搓澡。年輕人不這樣,沖沖搓搓了事。每當見此情景,總使我想起搓澡一事。
前兩天,我去一家洗浴中心洗浴,沖洗后一位搓澡師為我搓澡,我覺得他的活兒干得并不那么溜道,便和他聊了起來。我問他:師出何門?他說,學于成都。我說,你一共學了幾門課程,他竟然愣住了,反問道:搓澡還有課程?我說,有哇。搓澡要學好中醫針灸學、人體解剖學、器具消毒學、中醫推拿學、護理學等等。
其實,在我們國家,搓澡這一行由于文化大革命出現了斷代,老手藝人并沒有把他們的技藝傳下來,只能就我的記憶給他講講。
記得小時侯,做買賣的不論是大家還是小鋪都有規矩和行話,其中搓澡、理發也都有堂規。浴池一般建得很科學,分休息飲茶間、弄堂、大池、單池、評書間……看那些“接活兒”的場面,很有意思,很好看。倘若有客人來,掌柜的(收銀員)便高聲“唱”道:“貴客一位——”拉著長音,像在唱歌。有被人熟悉或那些手頭闊綽的官人及老板等達官顯貴來了,跑堂的便報“職稱”,如“尊客XX縣長來了!”里間“接活的(服務員)”便應聲“唱”到:“里面請——”,如果客人洗完澡覺得服務好,給了小費,掌柜的便“唱道”:“小費多少多少錢——”,里面的搓澡師便應聲道:“謝——”還是拉著長音,這一呼一應很熱情,很好聽,這是服務業的特有形象。
我最樂于仔細觀察的要數搓澡。搓澡很有學問,不像現在的一些顧客認為搓的力量越大越好,有的甚至被搓破了皮也咬緊牙關硬挺著,這其實是錯誤的,有損于皮膚。特別是用搓澡巾,容易損傷皮膚;洗澡講的是護膚、潔膚、養膚、祛疾。護膚是通過中醫技法使皮膚細潤富有彈性;潔膚便是用棉毛巾搓撣,搓后便是洗,洗是用上好的香皂走趟,清洗程序較為好看,然后是調膚,調膚是講技術的,沒學過人體解剖學、中醫推拿學課程是不行的,此外還有修腳的,一把修腳刀上上下下,灰指甲變薄,老繭子掉落,有時也讓你觸目驚心。
搓澡分“全活”“半活兒”“一搓”。全活兒分搓、洗、扣。半活兒為搓、扣。一搓為“搓”。這三種活收費是不一樣的,全活最貴,一搓要便宜得多,搓澡就這個“搓”字很有講究,它分“走線”“走面”“趟穴位”……搓澡是用純棉毛巾,這對護膚極為重要,可是它的干濕度很難掌握,只有在實踐中去摸索。
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每一行都有他的技藝,都需要從業者認真學習與研究。
(楊滿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