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重新長大一次

陳若魚

01

宋清輝去讀大學已經有些時日了，他每個星期五會打一次電話回家，每次我都會守在電話機旁邊，但是一聽見他的聲音，我就會立刻裝成很兇的樣子沖廚房喊道：“媽，宋清輝打電話回來了！”

我媽接電話的時候，我就豎起耳朵在一旁偷聽。

“給，你哥要跟你說話?！蔽覌尠央娫掃f給我。

“我才懶得跟他說。”我立即撇過頭，走開。

我媽搖搖頭，對著電話里說：“你們倆真是投錯了胎才成了兄妹，從會說話就開始吵架，現在長大了還這樣?！?/p>

我看向窗外，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跟宋清輝變成這樣，從前我明明那么討厭他，可是自從他去外地上大學以后，我忽然就不再討厭他了，但是討厭了十幾年，吵了十幾年的架，我拉不下臉來跟他好好說話。

宋清輝大我3歲，他從小就不喜歡我，也從來不抱我。聽我媽說，是因為他第一次抱我的時候，我就在他身上大便，他就再也不待見我了。而我漸漸長大，對他也是橫眉冷對，我念小學的時候，他已經升初中了，就這樣我們也能因為小事吵得不可開交。

人家都說哥哥疼妹妹，可是他倒好，從小就欺負我。我也不是吃素的，總在他臉上舊傷添新傷，這樣一來，我們就更加討厭彼此了。

宋清輝長得眉清目秀，笑起來人畜無害，對別人總是很熱情，偏偏對我總是冷著臉。

有一次，我考試不及格，把試卷撕了扔在垃圾桶里，沒想到被他撿到還告訴了我爸，我被我爸訓了一個小時。

從那天開始我一直想報這個仇，苦于沒有把柄。直到他上初三的時候，我在他書包里發現了他和女生之間的情書，也知道他有了喜歡的女孩子，能得到這么好的把柄，當然要好好利用了。

吃晚飯的時候，我把那些情書當著爸媽的面都念了出來，然后得意地看著他。他臉色鐵青地瞪我一眼，然后被我媽整整教育了一個晚上。

我本以為只是一出惡作劇，宋清輝最多罵我幾句就好了，可是我沒想到他一句也沒罵我，但是從那天開始他不跟我說話了，有時候我故意找茬他也不搭理我了。我記得，這是我們之間最長的一次冷戰，他整整3個月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我知道，他一定是更討厭我了。

02

宋清輝讀高中時開始寄宿，每周回來一次。

剛開始的第一周，宋清輝回來之后對我的態度好了一些，還給我帶了幾串老北京糖葫蘆。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小別離，我有些受寵若驚，但表現得理所當然，連謝謝都沒說一句。

宋清輝會在家里過兩個夜，周天下午就搭車去學校，但是分別5天的傷感根本敵不過待在一起兩天的戰爭，每周我們都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拌嘴，甚至大打出手。似乎一周不吵架就感覺少了什么。

宋清輝上高二的時候，我升入初中部，他的身高也是從高二上學期開始突飛猛進，一下子就高出了我一個頭，吵架時我連抓他臉都夠不著了，只得咬他的胳膊。

我們吵架，我爸媽從來都是偏袒我，所以這大概就是我有恃無恐的原因。

初二下學期的時候，我喜歡上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偶爾放學后會一起去冷飲店吃冰。周五放學后，我跟他從冷飲店出來，他突然牽了我的手，我嚇了一跳，剛想掙脫抬頭就看見了剛下車的宋清輝，我當時就想完了，他一定會告訴爸媽。

可是我沒想到，宋清輝的反應是沖過來一拳將我身邊的男生撂倒，還揪著他的領子警告他，我永遠記得他咬牙切齒說的那句話：“臭小子，你要是再敢欺負我妹，我就打得你滿地找牙?！?/p>

現在想來，那樣子真是酷斃了，但是當時的我，卻是站在男生那邊的，我責怪宋清輝下手太狠，責怪他毀了我心底剛剛情竇初開的喜歡。

男生嚇得逃走，宋清輝拉著我回家，我一邊哭一邊罵他多管閑事，他一句話也沒說，其實當時我更擔心的是，如果他回去告訴爸媽，我就死定了。

好在那天他只是拉我回去，什么也沒跟爸媽講，那個時候我才明白，當時我把他的情書當著全家人的面念出來是多么無恥。

但我還是討厭宋清輝，年少的喜歡比天大，他一拳就把我的少女心給打碎了。

03

宋清輝念高三以后，依然會每周五都回來，只是周六就走了，他每天晚上在書房看書看到很晚，我們連吵架的時間都沒有了。

從前，一到下雪我就會丟雪團在他的被窩里，然后他會嚇得驚醒，怒不可遏地把我吊起來打一頓，但我還是年年如此。現在宋清輝每周都來去匆匆，連春節在家的時間也很短，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下樓捏了一個雪球，但是宋清輝的房間已經空空如也。

我呆呆地站在他的房間里，雪球凍得我手心疼。我忽然有些鼻酸，討厭的宋清輝終于長大了，而我才剛剛進入青春叛逆期。

宋清輝高考那天，我和爸媽一起送他去的學校，在門口我第一次對他和顏悅色地說了一句：“加油！”

宋清輝伸手揉揉我的頭發，轉身進了考場。

宋清輝考了一所外地不錯的大學，暑假他和同學們一起去了西藏窮游，而我正面臨中考，緊張得只剩下半條命。

在考試前，我收到宋清輝發來的短信。

“宋清瑤，加油！”簡單的幾個字，我卻覺得有一種巨大的能量，也終于不再那么緊張了。

從考場出來之后，我覺得發揮的還不錯，立刻回復宋清輝，明明想說的是謝謝，打出來的字卻是：“切，誰需要你加油啊?！?/p>

開學之后，我進入了宋清輝就讀過的高中，很巧的是我也是被分在一年七班。

宋清輝從那時候開始去上大學了，連一周都不會再回來一趟，而是半年回家一次。臨走前，我媽煮了一頓大餐，宋清輝跟老爸喝酒，一杯杯下肚，眼睛始終紅紅的。我仿佛是在那一刻突然意識到，宋清輝此次離別的意義，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遠離家人，半年回來一次，畢業后參加工作的話，回來的時間會越來越少，間隔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們見面的次數也會一次比一次少。

而長大了的宋清輝再也不會和我吵架了，即使我把雪球丟進他被窩里，他也一定不會兇我了，明明是占便宜的事，我卻難過得有些想哭。

那天晚上，我有生第一次失眠，早上等我起床的時候，宋清輝已經走了。

04

宋清輝上大學后第一次回來，我哪里也沒去，趴在二樓窗戶上看著他拖著行李箱，一步步走進來。我媽從廚房里沖出去，幫他提行李，好久我才假裝睡醒下樓。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氣氛有些沉默。宋清輝突然問起我的成績，“宋清瑤，數學一直是你的弱項，現在高中了有沒有進步??？”

我吃了一大口飯后才說：“你以為我像你一樣笨啊。”

“你怎么還這么沖啊。”他笑著說。

“我就是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蔽曳瓊€白眼。

我媽笑著搖頭：“還以為半年不見，你們倆感情能好點呢?！?/p>

“我跟他就勢不兩立?！蔽艺f。

我爸突然看了一眼我們倆說：“你們倆不斗嘴，我還挺不習慣?！?/p>

飯桌上的氣氛又熱鬧起來，像小時候一樣，像不曾分別一樣。

下雪那天，我下樓捏了個雪球，推開宋清輝的門，他正在睡大頭覺，思來想去，我終究沒忍心把雪球塞進去。

很快到了春節，我們從大年三十斗嘴到大年初一，我爸說，看樣子我們要一輩子斗下去了。

我看了一眼宋清輝，他也看了我一眼，兩個人沉默下來。大約分離的那半年，多多少少讓我們明白了什么。

過了元宵節，宋清輝又回了學校，這一次我送他到了火車站，看著他進站，看著火車開走年年如此。

我高考那年，宋清輝已經去公司實習了，我的高考成績不錯，宋清輝用他兩個月的工資給我買了一部ipad，那也是至今他送我最貴重的禮物。

后來，我上了大學，宋清輝已經轉正。我大二的時候，宋清輝帶女朋友回家了，餐桌上只是多了一副碗筷，但是一切都不同了。宋清輝給女朋友夾菜，再也沒工夫搭理我的無理取鬧，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失落。

再后來，我大學畢業了，宋清輝和女朋友訂婚，一年回來一次，平常我們很少聯系。聽說誰家兄妹關系很好的時候，我總是后悔，從小胡攪蠻纏地欺負他，所以我們才沒能親近，這輩子我們都不會摟著彼此的肩膀說笑。

我跟宋清輝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卻不如彼此的朋友親密。我也終于明白在和他斗智斗勇的這些年，他比我高那么多，若不是有意讓我，我怎么打得贏他。

只可惜，我們已經長大了，沒有機會再給我后悔，我們也不會重新長大一次。如果真的能，我一定會對他溫柔相待，做世間最親的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