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
(揚州大學文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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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張衡《歸田賦》的隱逸思想
劉佳
(揚州大學文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2)
摘要:張衡的抒情小賦《歸田賦》在漢代賦作中占據重要位置,其人處在東漢的社會政治背景下,其思想的轉變在賦作中體現得尤為明顯,《歸田賦》對人生失意情感的抒發,對逍遙之境的追求與向往,成為張衡晚年人生的深切表達?!稓w田賦》可以看作張衡對“逍遙”思想理解和追求的一個總結。張衡終結散體大賦,開啟抒情小賦,是漢賦轉型過程中的關鍵人物。
關鍵詞:張衡;歸田賦;逍遙;隱逸
賦的創作,到了東漢,模擬前人創作的痕跡明顯,如張衡的名賦《二京賦》。即使是抒情賦的創作,也很難逃脫屈原、賈誼等的感傷情緒,但張衡的抒情小賦《歸田賦》,卻能獨立于眾賦之外,給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覺,擺脫了賦作陳陳相因的弊病,又將自己的個性和理想融于這篇小賦之中,實為后世賦的典范。
張衡,“字平子,南陽西鄂人也。世為著姓。祖父堪,蜀郡太守。衡少善屬文,游于三輔,因入京師,觀太學,遂通五經”。崔瑗在《河間相張平子碑》中贊張衡曰:“君天姿睿哲,敏而好學,如川之逝,不舍晝夜。是以道德漫流,文章云浮,數術窮天地,制作侔造化;環辭麗說,奇技偉藝,磊落煥炳,與神合契。然而體性溫良,聲氣芬芳,仁愛篤密,與世無傷,可謂淑人君子者矣”。
張衡游歷三輔之地,入帝京,進太學深造,習經學,受到一批儒學大師的指點,并結交了后來成為終生摯友的崔瑗。他一方面致力于科學研究的同時,也很憂國憂民,關心國家的政治命運,然而張衡卻遭到宦官的懷疑與排斥,在盡職與生存之間,張衡陷入了矛盾與苦悶之中,最終選擇了屈勢以求生的悲哀之路?!逗鬂h書》記有:“后遷侍中,帝引在帷幄,諷議左右。嘗問衡天下所疾惡者?;鹿賾制錃Ъ?,皆目共之。衡乃詭對而出。閹豎恐終為其患,遂共讒之。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兇倚狀,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①。張衡于永和初年被任為河間相,永和三年(公元138年),“上書乞骸骨,征拜尚書”②。第二年(即永和四年,公元139年),張衡在凄涼的心境中卒于尚書任上。
東漢中后期,政權的敗壞越來越嚴重,士人政治思想與現實社會開始產生激烈沖突,他們對大一統的懷疑、對政權的失望造成了士人階層的反抗心態和隱逸心態的產生,加上士人被外戚、宦官的戕害,他們對政權的失望可想而知。禮樂崩壞,“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的思想成為士人的選擇,如張衡、蔡邕、仲長統等人的老莊隱逸心態。他們的思想體現在作品上就是從鋪張揚厲的大賦轉為自我抒情的小賦,此種心態與賦作觀念的轉變尤以張衡為代表。
張衡的抒情賦的創作,以《思玄賦》與《歸田賦》為代表,《思玄賦》屬于長篇騷體賦類,但在抒情意義上有開風氣之先和賦史研究價值的賦作,無疑是他的《歸田賦》。該賦作于張衡去世的前一年,作者見朝政日非,遂生棄官歸隱之思?!稓w田賦》云:“游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從唐生以決疑。諒天道之微昧,追漁父以同嬉。超塵埃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張衡在都邑洛陽生活了四十余年,期間,他在天文、歷算、史學特別是地動儀的制造方面,都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就,而他的官職不過是郎中、太史令、侍中等微職,所以“無明略以佐時”句就非常有意味,并且古人常將“河清”與圣人治國聯系在一起,張衡的“俟河清乎未期”可見他對當時政治的絕望。
繼而張衡油然而生擺脫世俗塵網的想法。賦云:“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隰郁茂,百草滋榮。王睢鼓翼,倉庚哀鳴;交頸頡頏,關關嚶嚶。于焉逍遙,聊以娛情。爾乃龍吟方澤,虎嘯山丘。仰飛纖繳,俯釣長流;觸矢而斃,貪餌吞鉤;落云間之逸禽,懸淵沉之鯋鰡”?!板羞b”語出莊子《逍遙游》,《逍遙游》所闡釋的人生是遠離塵世的功名利祿,擺脫人情束縛的人生,進而使自己的精神達到暢游無阻的境界。張衡受道家思想的影響可以上溯到他的青年時期,他的早年之作《七辯》,就表現出對道家隱逸境界的向往。從“祖述列仙,背世絕俗”③的主人公“無為先生”以及依衛子勸其求神仙之美,先生乃欣然從之,從將飛未舉的描述來看,張衡已于道家非常向往。
后來張衡在《與崔瑗書》中,表明自己“批讀《太玄經》,知子云特極陰陽之數也……吾觀太玄,方知子云妙極道數”④的樂趣。并且張衡一生好史,有很濃重的史學精神,而史學精神和道家精神之間本身就存在著密切聯系。老子本身也做過史官,況且史官要掌握歷史的來龍去脈,對社會的觀察和領悟也透徹。張衡的“朝隱”就與此有很大關系,他本人“雖才高于世,而無矯尚之情。常從容淡靜,不好結交俗人”。可見史學對他本人的影響是非常深的。后來他作的《應間》賦也表明了這種思想,賦云:“子憂朱泙漫之無所用,吾恨輪扁之無所教也。子睹木雕獨飛,愍我垂翅故棲;吾感去蛙附鴟,悲爾先笑而后號也”⑤,文中多處用《莊子》的寓言,其心靈處在儒、道之間,張衡更是傾向于道家思想,《歸田賦》就是張衡“隱逸”思想的具體體現。
張衡在《歸田賦》中提到道的“逍遙”,首先有逃離塵世的心態,對世俗的紛爭,他已無意于仕進,特別注重自我精神和人格的自由。如晚年所作《思玄賦》,他在《思玄賦序》中說道:“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兇倚狀,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張衡晚年追求的是“逍遙”的田園式的生活,所以他想逃脫世俗的羈絆和政治斗爭,在精神上獲得自由,達到逍遙境界。
其次,張衡筆下的自然是充滿了幻想式的自然圖景,無論是百草還是百獸,都是作者的情感的寄托,這種田園生活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實現的。這種“逍遙”的生活是以自我的精神完善為基礎,沒有《莊子》中闡發的極度抽象的“逍遙”,也不同于后來的田園派的真實的“逍遙”。最后作者極游至樂之后,收其放逸之心,歸駕蓬廬。賦云:“于時曜靈俄景,系以忘舒。極般游之至樂,雖日夕而忘劬。感老氏之遺戒,將回駕乎蓬廬。彈五弦之妙指,詠周孔之圖書。揮翰墨以奮藻,陳三皇之軌模。茍縱心于物外,安知榮辱之所如”?!稓w田賦》云:“于焉逍遙,聊以娛情”,張衡所謂“逍遙”最終落于“娛情”,這里的“娛情”的深層內涵即為感老子的遺戒,回駕蓬廬,終須有所歸。
許結在《張衡評傳》中提到“玄儒”一詞,東漢中葉士人的玄
儒人生觀,是從儒經思潮中脫穎而出的高蹈情懷和玄遠意識的表現,其內涵是突破漢代儒學體系對人心靈的約制,建構一種新型的人格。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心中往往有一種隱逸情結,對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影響最大的無非是儒、釋、道三家思想,儒家的仕進之志和出世的佛道共同構成了古代知識分子的文化心理結構,然而儒家的出世之道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社會的政治狀況。知識分子選擇隱逸出世,其原因歸結起來就是社會政治理想和人格理想之間的矛盾。在逃離社會的時候,他們選擇了山水作為與社會政治的對立面,投身山水自然的行為實為某種象征,標志了自我人生價值的取向。
張衡《歸田賦》中描寫的歸田隱逸的思想傾向正是對其《思玄賦》中表現的超越意識的“具體實踐”?!端夹x》中的主人公經歷了一番天上人間的逍遙:“朝吾行于旸谷兮,從伯禹乎稽山。嘉群神之執玉兮,疾防風之食言。指長沙以邪徑兮,存重華乎南鄰……愁蔚蔚以幕遠棲,越卬州而愉敖。躋日中于昆吾兮,憩炎天之所陶”⑥,最后意識到想要尋找沒有污穢的世界是非常虛渺的,尋找精神上的超越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歸田賦》表達了作者在心超塵埃的精神狀態下,做出了辭塵世之后的輕松愉悅的心態,其《歸田賦》拋卻了漢大賦描寫景物的模式,如司馬相如《子虛賦》提到云夢澤,首先就是全景的總覽:“云夢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⑦,又寫其山、水、土、石等等,盡量將云夢澤周圍事物盡攬其中?!稓w田賦》對景物進行了選擇,在整個自然風景中切割下符合自己需要的部分,作者以春天為季節時間,然后寫和暖的天氣,花草繁茂,鳥語聲聲等等,景物清晰明朗,脫去了以前同類作品的繁縟艱深,在主客觀的和諧交流中折射出較自覺的自然審美意識,也與張衡“超塵埃以遐逝,與世事乎長辭”的心境契合。
張衡的《思玄賦》和《歸田賦》代表了其對社會政治的疏離,從關注社會到關注人生,關注自我,抒發個人的情緒和感悟。《歸田賦》描寫的山川也由某種功利性的存在轉為社會政治的對立存在,張衡所享受的不再是疆域的遼闊帶來的愉悅,而是學習道家的“山林之樂”。張衡把玄思、志向、情感與自然景物聯系起來,開拓了文學史上的審美領域,開啟了六朝山水田園文學及玄言詩的源頭。
注解:
①范曄.后漢書[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P563.
②范曄.后漢書[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P566.
③費振剛胡雙寶宗明華輯校.全漢賦[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P490
④張震澤.張衡詩文集校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339.
⑤費振剛胡雙寶宗明華輯校.全漢賦[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P488.
⑥張震澤.張衡詩文集校注[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P208.
⑦費振剛胡雙寶宗明華輯校.全漢賦[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P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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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劉佳(1988-),漢族,男,工作單位:揚州大學文學院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1-000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