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袁劍波 文 | 薛珊 圖片 | 由采訪對象提供
平淡生活中的刺
口述 | 袁劍波 文 | 薛珊 圖片 | 由采訪對象提供
The Splendor In Plain Life
我的父親母親是很平凡的人,他們所處的年代,比別人多經歷了一些事情,很正常。大家常說感恩父母的養育之恩,我覺得除了要感恩父母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更要感恩父母在思想品德、生活方式方面的言傳身教。

“父親回到吉隆坡,在昔日小學門前合影留念”

“父輩從一個港口碼頭將孩子送上一段新的旅程,在過去的時光里,可能一別就是二三十年不再相見,所有的牽掛只能通過紙墨來傾訴。1952年,年僅19歲的父親作為家中唯一的男孩,肩負著長輩的寄托回到國內,將建設祖國作為自己一生的事業。”
大多數人知道廣州三元里,是因為三元里發生的抗英戰爭,那是歷史中濃墨重彩的一頁,對于我父親而言,三元里是他的祖籍地所在。我爺爺在廣州一帶做貿易生意,在民國初期去了馬來西亞吉隆坡,在當地認識了我的奶奶。爺爺的貿易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一家人的生活幸福富裕。我的父親在1933年出生于吉隆坡,他有兩個姐姐和一個妹妹,作為家里最小的兒子,得到了許多寵愛。由于爺爺做生意經常要往返馬來西亞和國內,曾在日軍侵華期間,滯留在國內幾年,與家里斷了聯系,當時由我奶奶一人在馬來西亞帶著三個孩子,操持家里的大小事務。這些記憶現在只能從父親小時候的照片上尋得,原本是一家人的全家福,唯獨少了爺爺,那時候父親已經是懂事的年齡。
1949年,父親正在讀中學,時時刻刻關注祖國情況的爺爺,得知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對當下的形勢充滿了信心。經過一段時間的考慮和各方面的準備,爺爺在1952年,毅然決然將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送回國內,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報效祖國,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父母輩難得保存下來的照片,能依稀追溯他們的過往和那些早已模糊的舊事。父親小時候在馬來西亞拍的全家福,在上世紀90年代時尋得,他還能記起拍攝圖片的情景。”
爺爺的小兒子,就是我父親。
當時19歲的父親,先經停香港,再回到廣州,就讀于廣州華僑中學,然后考入廣東省衛生學校學習。這期間,父親一直都是獨自一人在國內,生活環境與過往大有不同,種種經歷,他很少提及。但是這種情況,在他1957年畢業工作分配到珠海后,得到了轉變。
他在珠海遇到了我的母親。母親是清遠人,我外公畢業于中山大學,創辦了清遠的第一所中學,家里祖祖輩輩都是讀書人,她從韶關衛生學校畢業后,也因為工作分配來到了珠海。父母當時就在灣仔的一個邊陲小鎮工作,他們之間沒有什么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卻有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相濡以沫。
那時候的珠海就是一個由小村莊和水路連成的漁村,我們兄弟二人都是在灣仔出生的,從小父親就注重我們的思想品行教育,無論條件如何,都堅持讓我們讀書。在這后來,對我們的影響深遠。
1968年,父親母親調到南屏鎮衛生院,父親擔任院長一職,母親擔任護士,那時候珠海是名副其實的水鄉,從南屏到前山都需要過渡,父母的工作特別忙。但是隨即而來的動蕩,父親被調到橫琴中心溝勞動。也是在那個時候,妹妹出生了,母親一人帶著我們兄妹三人,與父親分開,繼續在南屏工作。時至今日,我都還記得當時7歲的我在面對家里突如其來的變化時,心里的不安和恐懼。在那樣的年代,父母即使是遇到困難,還是不斷給我們正能量的教育。
上世紀七十年代,哪里的交通都非常不方便,三灶還是一個島,到達的唯一方法就是坐船。1973年,父母工作調動到三灶島邊防醫院,也就是后來的三灶醫院。那時候我讀四年級,雖然父母工作變動多次,但無論到哪里,我們都是全家人待在一起。父母要經常到各個村里去指導赤腳醫生和治療病人。有一次父親在鄉下給病人治病時,突然腰后部疼痛難忍,村民馬上用拖拉機拉他回醫院,但是處理不了,公社就趕緊找了一條船,因為母親還要工作,我哥哥當時去了清遠外婆家,就由我陪同父親一起坐船去香洲。船槳滑動的聲音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載著在病痛中的父親的船到達香洲漁港時,已經過去了一天時間,父親在香洲的醫院里治療時,在門外等待的我特別害怕。關于父母那時候的故事,在很多年后,聽他們的朋友說起過,才知道父親當時就提出了要在村里公社試點醫療統籌的觀點,解決當地農民的看病問題。
我的父親母親是很平凡的人,他們所處的年代,比別人多經歷了一些事情,很正常。大家常說感恩父母的養育之恩,我覺得除了要感恩父母把我們帶到這個世界,更要感恩父母在思想品德、生活方式方面的言傳身教。在讀中學的時候,我們的很多同學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有的可能九歲才開始上學,有的可能中學一畢業就結婚。整個的社會環境并不像現在一樣普遍注重教育,父親母親卻一直堅持讓我們讀書,以身作則讓我們不斷學習。1978年我從永紅中學畢業后,考入了武漢大學,那年珠海只有十幾個人考上大學。去讀書時,母親把我送上從三灶到小林的船時,她就忍不住哭了。當時從珠海到廣州,要過渡轉五次船,父親陪我一路到廣州火車站,我再一人坐十七個小時的火車到武漢,那是16歲的我第一次離開父母。跟家里聯系只有兩種方法,寫信和打電報,打電報是很奢侈的,基本上都是一個月來回一封信與家里聯系。但對于父親來說,從1968年到1980年,在與馬來西亞的家人聯系都是奢侈的。
在我外出讀書的同一年,父親調入珠海僑辦負責僑務工作,因為僑務工作,父親認識了一位澳門人,通過他,在1980年,與失去聯系12年、遠在馬來西亞的親人取得了聯系。但與自己的姐妹再次相見時,已經是1989年,那時候我爺爺奶奶已經相繼去世。父親從19歲聽從自己父輩的安排,帶著寄托回到國內建設祖國,直到56歲時才第一次回到自己出生成長的馬來西亞吉隆坡。青絲變白發,但父親從沒想過離開自己奮斗了一生的祖國。 我們兄妹三人在父母的影響下,在畢業后都相繼回到珠海工作生活,哪怕是工作分配到廣州那樣的大城市,也是想著能盡快回到珠海。
因為工作的需要,我曾在馬來西亞紅土坎待過一段時間,當時馬來西亞是亞洲四小龍,發展很不錯。父親前前后后回過馬來西亞四五次,還回到自己曾經讀書的學校,找回了兒時的同學,一起拍照留念。雖然他現在已經83歲的高齡,對很多事情都已經記憶模糊了,說起他的入黨介紹人,他還是有印象,經常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父親在僑辦工作直到1993年退休,在1990年的時候,他跟珠海的幾個新馬泰的歸僑,一起成立了新馬泰僑友會,擔任會長主持工作,了解歸僑的狀態和訴求,每個季度都有活動,去資助一些有困難的或是上年紀的歸僑,資助后代中的三好學生或是考上大學的僑眷。父親一直干到72歲,熱心僑鄉事業,關愛歸僑僑眷發展,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僑聯的雜志就此采訪過他,了解他所做的僑鄉工作,但父親覺得自己所做的事都很平凡。
“路怎么走都是由孩子自己去選擇的”,我父母對于我的言傳身教,也悄無聲息地延續到我對下一代的教育,學設計的孩子今年就要畢業,當時在他決定出國深造之后,我的要求是學成一定要回國。在下一代的個性里,往往隱藏著上一代的痕跡,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雋永的親情,也許沒有任何大起大落,但卻是彌足珍貴的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