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君
紀念張博文
劉麗君
三月的桃花雪還在揚揚灑灑地飄零著,轉眼之間,春又來了!和煦的陽光照進窗欞,陽臺上爭艷的花兒,紅黃紫粉競相開放,連空氣都洋溢著春的信息……
許久沒有去翻那個紙盒了,從十堰搬家到武漢,十幾年來都沒有去動過它。不知是因為忙,還是塵封了那段記憶,它就靜靜地躺在那個精致的紙盒里,與歲月默默地交流著。
那是一本本相冊,一些很珍貴的瞬間都被定格在這里,記錄著我在十堰二十多年的快樂,友情,還有我的青春。
我坐在陽臺上,趁著周末閑暇,一本一本地瀏覽著時光給伊人留下的印記。正心中感嘆“逝水如斯”時,一張文友們的合影中,張博文的笑臉驀然映入我的眼簾——那是怎樣一種開心的笑啊!陽光、朝氣、帥氣十足。
然而,博文走了,從去年五月二日他離開人世,到現在都快一年了。他到另外一個世界去舞文弄墨,瀟灑去了……
去年四月間,得知他重病住院,我便匆匆趕去十堰和他見了最后一面。躺在病床上的他骨瘦如柴,雖然此時他已命若游絲,但看見我他還是努力地伸出手來,握手時說:“你怎么來了?”
我忍住淚水,強作笑顏說:“聽說你耍賴生病,我才千里迢迢趕來看你,你要快點好啊!”
明明知道大夫說博文的病已無力回天,但在他面前還是要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這是我回想起來最心疼的。
人生是如此的短暫,仿佛白駒過隙。從豆蔻年華認識博文,時間一躍就過了四十年。
記得那是在1976年的十堰二汽首屆文學創作學習班上,我們一幫十堰二汽文友在這里相識,其中就有當時還在二機電工作、長著一頭卷發的文學青年張博文。
他那時很帥氣,愛穿一身牛仔服,喜歡說笑,笑時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他說這是他愛喝酒的原由——酒窩是裝酒的,不是長著好看的。他最瀟灑的動作是抽煙時開打火機,不用手按,把打火機往牛仔褲上一滑,火苗就上來了。然后,歪著頭點完煙,還看著詫異的我們若無其事地一笑。
他表面上總是一副不著調的樣子,但他的才氣卻正在這綠蔭下蓬勃生長、逐漸顯露。
十堰二汽政企分開后,博文調到二汽水廠工作。那時二汽領導十分重視企業文學,二汽《風神》雜志編輯部也常常組織一些文學筆會和學習班,請《人民文學》和《長江文藝》等大刊物的老師來二汽授課,為當時的二汽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有志向的文學骨干,博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二汽一些作者的作品開始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工人日報》《詩刊》《長江文藝》等國家主流報刊上發表,二汽文壇出現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1985年,《人民文學》副主編崔道怡、小說編輯朱偉(后任《三聯生活周刊》主編)來二汽組織改稿會,博文的中篇小說《太陽每天都是新的》被朱偉編輯相中,在《人民文學》1985年第7期發表。
好事連連,1986年,山東電視臺準備拍一部工業題材的電視劇,朱偉編輯推薦了博文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這部中篇小說。很快,博文的《太陽每天都是新的》被山東電視臺拍成電視劇,并且在中央電視臺播出。
博文對于榮譽和成功很淡漠,但博文還是那個博文,依舊是那副老樣子,喜歡喝酒,但從未見他喝醉,和文友們一起說笑時,沒有半點清高和驕傲。他依然在艱苦的環境下埋頭創作。
1989年,二汽建廠20周年廠慶,博文又捧出了他創作的電視劇劇本《車輪滾滾》。《車輪滾滾》很快被北京電影學院和東風電視臺聯合攝制成了一部場面恢弘的電視劇,又在中央電視臺播出。
據我所知,迄今為止,反映東風公司人文精神與企業文化的電視劇只有3部上過央視,而博文創作的劇本就占了兩部。這些創作,傾注了博文的全部才智和心血,應該說功不可沒。這兩部電視劇在央視的播出,不能說不是一件東風的大喜事。因為它反映了東風人的精神面貌,體現了東風的企業文化。
而這些輝煌,也許早已成為人們心中淡忘的往事。因為除了給潛心創作的博文帶來一點精神的慰藉以外,好像沒有給他帶來多少好處。他還是他,一個經濟拮據的在水廠從事宣傳工作的工人。他不多的工資除了要供在北京上大學的兒子外,剩下的還要養活自己。
盡管經濟狀況如此,但從未聽他叫過苦,他總是一臉燦爛的笑容,面對生活。再苦再難,他都自己扛著。對待朋友,他還是一如從前,慷慨、寬容、大度。
那時,東風文友們最企盼的是一年一度《風神》編輯部組織的筆會。一幫文友可以歡聚一堂,交流創作心得,聽老師們授課,提高寫作水平。參加丹江口筆會后,《風神》因改制等各種原因停刊,楊育基、王一武老師退休,東風才子劉鳳陽也遠走他鄉。
這一“停”二“退”一“走”,《風神》沒有了,東風作者協會也癱瘓了十年。文學愛好者沒有了寫作園地,就像沒有了主心骨,這十年,博文再沒寫出有轟動效應的作品。
博文開始寄情于山水之間,和一些驢友們四處游歷,爬山、露營成了他新的話題。不僅如此,在旅途中,在河灘邊,他又發現了收藏的樂趣。他開始把各種各樣的新寶貝帶回家——根雕、銅器、瓷器、玉器、綠松石等等,秦磚漢瓦,應有盡有,走進他家,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過去住在十堰時,我們很少去他家聚會,自從搬到武漢后,朋友們聚會的“窩點”就轉移到了他家。每次小聚,我們都會在外面買些熟菜,一是為了方便,二是為了減輕博文的經濟負擔。吃喝是小事,主要是“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爭得臉紅脖子粗時,博文會舉起酒杯,結結巴巴說:“喝,喝酒!”
記得那次我出差十堰突然生病,不知是何緣故昏倒了。一大幫文友都跑到醫院看我,博文像哄小孩一樣說:“你別嚇人啊!起來吧,你不想吃飯,我給你熬粥喝。”
下午,我們一幫人真的都跑到他家喝粥,當然,男人們少不了喝酒。六七個人擠在他堆滿收藏品的小客廳里,腳也不敢瞎動,坐的地方都沒有。他熬了一大鍋粥,他說很香的,還有他妹妹做的特好吃的咸菜,他一一端上來,大家七手八腳挪開位子,一個個安頓下來。這一下午,粥喝得很香,酒也喝得酣暢。
后來,我時不時就會想起博文夸自己熬粥技術的模樣,那種骨子里的率真和真誠令我感動至深。
博文雖然大不了我幾歲,但在我心中他就是個大哥,既豪爽、俠義,又善良、坦誠。因此,有時一些煩心事也與他訴說。我心眼小,受不了半點氣,和他聊起我的委屈時,他竟不假思索地說:“小姐你搞清楚,人家又不是你爹媽,憑什么要讓著你,對你好?告訴你,只有你老公才忍得了你那大小姐脾氣!你也得改改!”從這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大小姐”脾氣。也就是從這時起,我才開始不斷地審視自己,與人相處時,學會忍讓、寬容。
博文的離去,讓我們失去了一位可以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的朋友。雖然他一沒官,二沒錢,只有他那曾經輝煌的才氣,但在我們朋友心中,他是一個可親可敬、澹泊名利的才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博文走了,帶著許多遺憾和不舍,帶著一些未竟的心愿。然而,天命難違。既是天命,他在天上一定生活得十分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