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召磊
遠山
◎郭召磊
但是
但是,我最終還是哭泣著、淚流滿面地向你走去。
但是呵,我朝別萬千阡陌,夕至唐古拉山。
但是,我在唐古拉山口,用手心的余熱,化冰成水,忍受世間的寒酸!
向你走去的時候,我走在沙漠中沒有路的路上,看一只鷹隼飛過高崗。它的羽毛特別漂亮,它在高空上唱著嘹亮的歌謠,逡巡著飛向遠山。
遙望遠山,我在沙漠上踐行著我人生的苦旅,遙望著一汪淺淺的海子,讓我看到了桃樹開花結果的地方!
渴望,渴望!在戈壁灘上缺水,在念青唐古拉山口缺氧。
在我喘不過氣來的念青唐古拉山山口,我聚沙成塔,在尼瑪堆上系上錦緞亮麗的紅綠白藍黃。
于是,半山之上,有五色的經幡——高高飄揚。
在去納木措的路上,我穿著破舊的球鞋,繞湖而行。
一路踏著冰雪,踏著泥濘。
我奮不顧身地,去到!你的方向。
我的心,從河流的源頭尋夢,從唐古拉山開始,在哥拉丹東雪峰駐足。
撇開世俗的峰巒和流言的溪川,拋棄我年輕的高山與河流,我在山谷與溝壑之間,橫沖直撞。
我在找尋我永遠離去的我的愛,看著亂云飛渡中的勁松,背負著晶瑩的樹掛,在太陽底下閃爍著美輪美奐的光亮。
從那時起,我開始在大漠的駱駝刺與戈壁的胡楊林里喧騰、突奔、徜徉,看著幾只獵犬追逐著一群綿羊,看一群羚羊穿過鐵路,穿過高崗。
在找羊的路上,我含著兩顆熱淚微笑,我流著一滴滴熱血叩問過往。在那風雨如晦的天地間,我的骨頭如山巖般地消瘦,我的夢幻夕陽般的無望,我在西天燃燒著火燒云的時候,回頭,矚望。
看一只云雀沒入流云。
那朵火燒云弄得我汗流浹背。
我汗流浹背地,走啊走啊。
走向我要去的方向。
往往這時,便有一縷涼風,穿山渡水而來。
讓我感受這溽暑到來之前的清涼。
在天山,在天山的溪水里,我把汗衫脫得精光,疲憊不堪地走向那潺湲的流響。
緣著水聲,那一眼海子!
那海子結著銀色的晶體,透透地美,透透地亮!
走近,一絲白線,接近鹽湖的邊緣。
走近,一匹白練,橫亙在鹽湖的中間。
走近,一丈白布,讓我在鹽湖周遭流連忘返。
俯身掬一口清水,咸澀的口感讓我失望。
這是不是我前世的淚水流成的鹽湖,干涸成一道港灣,干涸成無人問津的軸櫓與帆檣。
如果前世我沒落下桅桿,如果那時圍著我心愛的女人織就的一條圍巾。
如果那時穿著厚厚的大氅。
我整理一下頭發,讓一縷微風抽走我的靈魂;如果我的魂魄飄搖在天山的上方,上方是無邊寥廓的空曠。
那么,我的船舶,必定要在鹽湖彼岸擱淺。不管吐魯番的葡萄有多么甜,不管高昌的西瓜是不是沙瓤。
我不管。不管葡萄美酒是不是盛在夜光泛起的杯子里。不管我的肩膀,是不是能承載起鏖戰著的樓蘭古戰場。
我要伸出雙手,在鹽湖旁邊掬起一絲微笑。讓這微笑,穿越千山萬水。
穿越塔克拉瑪干和毛烏素沙漠。
美麗的交響與懷抱中柔柔的苦難!
這時的遠山,如黛。
這時的遠山,如我的孤獨一樣不可觸摸。
這時的夕陽,如我的寂寞一樣莫可名狀。
這時的黑夜,是我行路的一個永久性地標,以至我不能輕易將他眺望。
抑或是我在走向我的村莊的時候,越接近就越覺憂傷。
他們讓我不能長久地凝望一個地方。
那個黎明之前異常地黑暗,那個黎明之前格外凄涼。
那個黎明有一輪紅日噴薄而出,一朵紫色的日冕讓那夜的星光失卻了方向。
明天,我的太陽光光亮亮。穿過鬧市,掙脫煙塵,走過無人關注的早餐,走過曠闊寂寥的街道,將本該忘卻的往事忘掉。
明天,我點上一支中華牌香煙。
讓香煙燎黃我的手指,讓青煙在我掌指間裊裊上升。
讓我吐出的煙圈在我眼前云霧繚繞!
我的手指泛著故意的昏黃。
這樣的事情,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是什么叫醒了我沉沉的睡眠?
搓揉著惺忪的雙眼,美滋滋地從夢中醒來。
醒來的時候,我沉浸在一片初耕的土地上。麥苗剛剛出土;季節乍暖還寒。我掖了掖奶奶給我縫就的夾襖,系上對襟的時候,我看見七彩的虹霓驚醒在山的邊際。
這是沉若無底的大收藏啊!
當弧光煽動在天際,當幾番雷聲在山頂炸響,當千萬個機緣啟迪著我的靈智。
當遠山轟鳴著十番鑼鼓敲也敲不醒的睡眠。
薺菜們開出了白色的小花;婆婆丁綠得耀眼。
苦苦菜在歷經無數苦難之后,仍然在麥地里搖曳著不肯寂寞的金黃。
在麥子和雜草間飛舞著蝴蝶和蜜蜂的時候,我聽見爺爺的磽鈸在地頭敲響,奶奶宛如天籟般的歌聲在耳邊唱響。
在蝴蝶和蜜蜂翩翩舞蹈的時候,我看著奶奶扎著紅綢子,扭著秧歌。
她們一直扭到了天晌。
相信有一個緣,牽著我的小手來到你的麥田,光陰在麥田一道道地掠過,掠過我稚嫩碧透的心田。
這時的麥子往往很幼稚。
這時的麥子在料峭的春風里苦難重重。
這時的麥子肯定栽種在你的壟畝或者漫坡上。青春的感覺閃亮耀眼。
這一定是你寬懷的麥田啊,任我在你的田埂里蔥翠碧綠。葳蕤的壟畝之間有一道道溝渠,積雪的樣子駁雜斑斕。
想著真的牽著了你的小手,我心如鹿撞。
我的心如三月里,剛剛降生的野兔,在麥苗間亂竄。
野兔亂竄的季節,我用鐵锨掘一道溝渠,將小西河的甜水引灌我的麥苗。
渠水曼妙地沃灌著某種東西的時候,有鳥兒騰起,渠水淹濕了田間的鳥蛋。
鳥們在天空不斷地逡巡,不斷地俯瞰,看著那個穿著藍底白花襖的小姑娘撿起鳥蛋,揣進懷里,脫下小鞋,小心翼翼地走出麥田,趟過小西河的對岸。
遠山的積雪尚未融化,那些融化的雪水沃灌著我的麥田。
打那之后麥子瘋長。打那之后瘋長的麥子,遮擋著我斜身躺在麥埂上偷偷看她的視線。
看著她的曼妙的身姿靚麗耀眼。
想象某一天我能夠長大成人。能夠用毫不羞澀的眼光,直達她心靈的彼岸。
能與她美麗的心靈交流,與她并排著仰躺在正在拔節的麥田。
你走后的日子,風雨不斷,云霾起伏。
我的心情連日不開。
麥秸垛的頂端又長出了麥苗。
麥垛的形象恰如黛青的遠山。
小姑娘,在你曼妙于春天麥地的時候,我采摘了一月的霜花、二月的柳絮、三月的碧桃以及四月的春蘭。我要把最最純潔的童稚,毫無保留地居停在你眼睛上面的柵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