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渡

甘肅◎王琰

大禹渡

甘肅◎王琰

古渡口，黃河敞開著流。灘涂豐饒，白色的鷗鳥玩耍一樣地起起落落。

黃河邊，晨曦初露，你安靜地站著，像一棵兀自生長的樹。你喜歡鷗鳥，鷗鳥也樂于親近你，徑直落在你的肩上、腳下。你伸出手臂，有一只落在你的手臂上，它用圓圓的眼睛凝視著你。像是第一次相見，又像是已經相識一輩子了。

灘涂上，鷗鳥小小的爪印，一個“三”，又一個“三”……

那些葉片像箭一樣的蘆葦上，晨曦是亮晃晃的銀。

路過你草泥抹成的窗臺，窗戶就像一只眼睛。對岸是大片的柳樹，一棵棵都很粗壯。遠遠地有一只氣墊船停在灘涂上。

沿著堤岸走，再往前走，接著走，河岸處開出蘆花，忽然，細細碎碎的溫柔，就那樣一句話不說地捧了出來。

這時候，太陽紅紅地躍出來，秋天伸出手掌接過它，天就大亮了。

在炫目的光亮旁，我只是一根長長的蘆葦，獨自在窗前細細開花。開敗了，就落下，還是不說話。

飛鳥張開翅膀，像是一個陌生的十字路口。我該朝哪個方向走？夜還很遠，那些要與星星聚會的時間和地方都還很遠。

一路的小野棗長在刺叢里，為了那一點點甜，如同隨身拖著一柄重劍的蜜蜂尋找花朵里的甜，并誓死保衛甜的密碼。我看見一只蜂巢，裝滿乳房一般鼓脹著的蜜。

我不說，我愿意獨自懷揣秘密沿山路徘徊。走過那座長長的懸在半空中的索橋，不像是在人間行走。

我沒帶手機，沒有電話號碼，沒有微信，似乎也沒有此一刻的時間，我與世界失聯了，是不是也可以算作與這個時刻告別了呢？

沒有什么東西是必須收獲的。遠離時間和你的每個時刻都是樸素而莊重的。

愛情瞄準了我的心臟。

疼痛也是甜蜜的。

就在這里生活吧。風是咸的，熱淚可以結晶。白色的眼眶里，每個夜晚都會有盈盈的月亮升起來。

草叢里各種草蟲忙著冬藏。

蟈蟈大聲宣告著屬于它的領地，天黑了也不肯停歇。我仿佛聽到它把后腿的兩把鐮刀撞擊出響亮的聲音，這個小個子的農夫。

我走了一千公里，從黃河的上游來到黃河中游，我還要不要去黃河下游？再接下來，就是入?？诹?。

我站在高處，每一陣風都為了吹散我經年郁結的悲傷。

黃昏的光穿過密林，生出無數細細密密的箭頭，在那條林間小道上，每一支箭都從不同方向瞄準我。

星星是蠟燭，裝點著天空。

有一條路盤旋著通向山林，是時候了。呼嘯而過的風暗暗吶喊。

除了選擇，這世上沒有什么是如此短促了。就算是一只螢火蟲那細微的光芒，也引誘我想要追隨著它，不論去往什么地方。

超越死亡和神靈，黃金的對面，站著你。

那長滿壯麗的石筍的天空，藏著罌粟。

把我的心黃河水那樣鋪張開來。向著同一方向。

嘩嘩的流水聲是從不撒謊的情話。我用身體說話，我的嘴唇戰栗，因為歡樂和悲傷同時涌上舌尖，極冷與極熱的，不能自已的戰栗。赤裸和不設防的身體，是我可以給你的全部北方。

這一段自東向西的內河，走錯方向的河，一條淺淺的曲線，仿佛橡皮沒有擦干凈的痕跡。

除了喜鵲，除了鷗鳥，除了鸕鶿，我還看到什么鳥？

一只神話里的鳥，從大禹石刻的滄桑中起飛，鳴叫著，如嬰孩清脆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