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故鄉

山東◎李克利

風吹故鄉

山東◎李克利

孤獨

一只羊在低頭吃草，一只鷹在空中盤旋，一只青蛙坐在井里，一只螞蟻走在路上。

一頭牛在岸邊反芻，一匹馬在疆場流淚，一滴雨水落到海洋里，一朵雪花落到雪原上。春風起，落花逐流水；秋風起，落葉滿溝渠。

孤獨是連綿的祁連山，寂寞是茫茫的戈壁灘。一個人喝酒一個人醉，一個人唱歌一個人聽。歌聲感染了月光，月光醉倒在土地上。一個人呆坐在馬路旁，看一輛輛汽車呼嘯而過。只有空氣是我忠誠的伴侶，撫摸著我的全身。

我的內心藏著世界，我的遠方蛇一樣蜿蜒。

回故鄉

風不停地吹，草籽亂飛。我是一棵隨波逐流的浮萍，我是一棵隨風起伏的小草，離不開老家的養分、溫度和泥土。

烹一條產芝湖鮮魚，開一瓶沽河白酒，大口大口地喝。如果還不夠，那就再來一箱萬友啤酒。醉了，醉了，李白的月光在床前，我的月光在故鄉。

孩子，不要用懷疑的目光看我。四十年前，我就是現在的你們。修廣糧門的那塊石柱子沒有了，供全村人吃水的那口老井沒有了。燕羽剪亮陽光有什么用？炊煙壓低屋檐有什么用？母親不在了。半夜里偶爾會聽到鬼魂唱歌。還有那個叫金葉的小女孩，經常找我玩耍，她喜歡穿白裙子，胸前繡著兩只黃蝴蝶。

給父親洗頭，用了整整一瓶洗發水，都洗不掉父親頭頂的霜雪。

給母親的墳頭填土，紙錢燃燒的灰燼，加重了悲傷。我挨著母親坐下來，看螞蟻忙碌，野花盛開。

風吹故鄉

風孤獨地吹，風狂野地吹，把我吹離家園，又把我吹回故鄉。

像小草一樣柔弱的母親，因為心臟病，走不了幾步路就氣喘吁吁。比母親大十歲的父親身板還算硬朗，在一家私人廠子看大門，喜歡讀書、喝茶，更愛嘮叨過去。

故鄉是一部書，風經常翻閱，一頁兩頁三頁，很快就是三百六十五頁。

新芽在春風里綻放，青草在秋風里枯黃。老柿子樹上遺留的果實，給過冬的麻雀。風嗚嗚嗚地哭，后半夜才停下來。第二天，故鄉被大雪覆蓋。

我永遠記著村里老人說的話：對糧食感恩，對土地心存敬畏，不要跟牛羊搶道，雞叫三遍必須起床。

風吹他鄉和故鄉，風吹我濃郁的憂傷，打掉牙齒和血吞，我不能迎風流淚。

那個叫李家疃的小村莊，已經融入我的血液我的骨髓，遠隔千里，我也能聽到她輕微的呼吸。

如果我是風，我愿意是東風，溫暖故鄉的胸懷；如果我是月，我愿意是明月，照亮親人回家的路。

春天記

暖風奔走相告，人們喜形于色，一群鳥兒從潴河的上空飛過。春天到了，我伸出雙手，想要抓住什么，抓到的卻是虛無。

流鼻血的春天，患重感冒的春天，桃花和杜鵑紅了。劇烈的咳嗽聲，驚醒蛇和青蛙。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我懷念冰雪的淚水，懷念已經睡眠的冬天。

草木蓬勃，花團錦簇，艷麗的奔放擊中我的軟肋，田間的白色野花加重了祭奠的悲傷。

來也迅猛，去也匆匆，春脖子短。繽紛的落英，這些春天的碎片，飄滿了我疲憊的身子、多愁善感的心。

我的春天屬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春光惹人醉。蛤蟆鏡，喇叭褲，下雨天趕路不打傘，喝啤酒對瓶吹。一輛破舊的大金鹿自行車，前梁坐著個女孩，后座也坐著個女孩，嘶吼著崔健的《一無所有》，一路狂奔。后來，嗓子啞了，車鏈掉了。

起風了，春天用狂草書寫人間煙火，植物匍匐，覆蓋了深深的春光。

走進莊稼地

每一粒種子都是撒播的希望，每一片葉子都是伸展的夢想。

走進莊稼地，親近那些雙腿沾滿泥巴的農人，親近那些鐮刀、镢頭、耕牛和犁鏵。

走進莊稼地，我聽見莊稼成熟的聲音，我的骨骼在嘎嘎作響。

秋水格外的清澈，秋陽格外的溫暖，莊稼地的上空有一只鷹在盤旋。和莊稼對視，和莊稼交談，我的心靈徹底被莊稼感染。

雁陣橫空遮住了陽光，麻雀或者飛翔或者張望，稻草人的目光有些迷茫。秋蟲叫得正響，野花開得正旺。

到處飄蕩著誘人的芳香，那些花生玉米，那些大豆高粱。農人勤勞樸實，農人單純善良，農人在莊稼地里揮汗如雨。茅草棚、石頭屋，樸素的居住，莊稼地為農人支撐起一塊精神的家園。

每一年都是好年景，每一季都有好收成，莊稼地載負著農人太多的向往。金燦燦的日子里，農人把喜悅掛在了臉上。

秋風吹過田野，暮色開始籠罩。我在莊稼地里苦苦思索，我的思想逐漸變得深刻。

莊稼地是世間最美的風景，我們與莊稼相依為命。我的身后留下一行深深的腳印，在莊稼地里默默地抒情。

潴河

一個詞，一個微不足道的詞：潴河，滋潤著兩岸數十個村莊。一路蜿蜒，進入一條叫大沽的河流。就像一個人進入另一個人的內心，水到渠成，波瀾不驚。

三月的綠掉進潴河里，五月的紅掉進潴河里，九月的黃掉進潴河里，十二月的白掉進潴河里。繽紛的五彩，就這樣隨波逐流。

白天凝視著你，夜晚低語著你，我愿做你涌起的浪花一朵，我愿做你河灘的蘆葦一棵。你咆哮，我澎湃；你舒緩，我從容。日光、霞光、月光，都是粼粼波光。還有風，還有潮濕的氣息，蕩漾著那些目光和話語。

你晝夜兼程奔著黃海的方向，流淌的過程是刪減的過程。泥沙俱下，最終消泯于另一條河。

楊花飛舞，柳絮飄搖，河岸的芙蓉樹開花了，河岸的桐樹落葉了。

此刻，我不再出發，只想抵達你的寧靜，將余下的時光過得安詳。

陪父親散步

從李家疃走到彩虹橋，從彩虹橋返回李家疃，晚飯后陪父親散步，是我每天都要做的功課。陪伴我們的是一條叫陽陽的花狗，一條叫小虎的黃狗。兩條狗撒歡、嬉戲、跑彎路，忽前忽后，忽左忽右。

夜幕一點點拉開，天色一點點暗。

月色和燈光倒映在水面，風一吹就晃，縹緲，虛幻。

父親和我念叨著家長里短。父親走得很慢，小心地邁過歲月的坎坷。兩條狗偶爾“嗚嗚嗚”低吼，偶爾“汪汪汪”狂吠。

有時候我有應酬。陪父親散步的只有陽陽和小虎，兩條狗在代替我盡著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