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村記憶

扈哲

盤錦紅村其實并不是一個根據行政區域劃分的自然村，它只是隸屬于大洼縣油田機械總廠的職工生活區。但在我的記憶里，它儼然就是一個匯聚著自然、幸福、溫暖的小村莊。那里住著我的親人，那里給了我年少時美好的記憶，也給了我對盤錦這個陌生城市最初的印象和無盡的幻想。在我的生命里，紅村只出現過一次，卻長久地留在了我的心里，被心泉滋養成一小片良田，長出許多茂盛的植物，開著帶香味的小花，飛舞著美麗的蝴蝶，游弋著自由自在的小魚兒。在夢里我會時常地給它們澆澆水，和它們說說話。閑暇的時候，還會美滋滋地在那里駐足、休憩……

說來很可笑，我對紅村的第一記憶竟來自對熱水的向往。因為懼怕寒冷，所以年少時最不喜歡的季節就是漫長的冬天。特別是洗手或是幫助媽媽洗菜的時候，一雙小手泡在涼水里腫得像小胡蘿卜一樣。每當這時媽媽就會心疼地說，咱們要是生活在紅村就好了，你舅舅家就住在紅村，那里24小時都會供應熱水。“有那么好的地方嗎？”“不可能吧？那得浪費多少煤呀”“我們家什么時候能搬到那里呀？”從那以后，紅村的舅舅家和24小時熱水就成了我和妹妹冬季里的話題和夢想。但夢想終究是夢想，冬天依舊寒冷，我和妹妹的小手依舊凍得通紅，對紅村的“念想兒”卻因時光的流逝越來越淡了。直到一天，媽媽說要帶著我們去盤錦舅舅家串門，對紅村的記憶才又一次復活了。接下來在火車上發生了一件事，更給我的紅村之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跡。

那個年代物質極度貧乏，有些東西在家鄉的小鎮里根本買不到，但是車站的站臺上往往會有許多新鮮玩意和五花八門的吃食。我和妹妹經不住誘惑，便央求媽媽利用火車到站停靠的兩三分鐘時間為我們買零食。媽媽拗不過兩個女兒，只好同意了。正當我和妹妹趴在車窗上熱切地期待著媽媽回來的時候，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列車徐徐啟動了，媽媽卻沒上車。我和妹妹害怕地哭了起來，我邊哭邊埋怨妹妹嘴饞，弄得妹妹的哭聲更大了。周圍的旅客都過來詢問出了什么事兒，知道原委之后，紛紛安慰我們。正當一個好心的阿姨要去找列車長報案時，媽媽手里拎著一個大袋子從另一節車廂急匆匆地走過來了。看到失而復得的媽媽，我和妹妹馬上破涕為笑，緊緊地抱住媽媽再也不松手了。原來車開的時候，媽媽回我們這節車廂上車已經來不及了，就在別的車廂上了車，因為火車上的人太多了，從人群中穿過很困難，所以耽誤了回來的時間。路上的這個小插曲，雖然有驚無險，卻讓我和妹妹第一次感受到失去親人的恐懼，也讓我們懂得了失而復得的幸福，算是上了人生的一課。現在媽媽已經是耄耋之年了，再也不能為兒女們奔波了，但火車上發生的那一幕卻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里，也時刻提醒著我：親情是人間至情，是無可替代的。

到了舅舅家，我和妹妹放下行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廚房里打開水龍頭。當那股“暖流”被我們捧在手心里時，另一股幸福與艷羨的暖流穿透了我和妹妹的心。晚上姐妹倆洗了個熱水澡，皮膚變得滑滑的，頭發也特別柔順，感覺舒服極了。美美地穿上舅媽給我們買的連衣裙，仿佛成了小公主。第二天早晨，舅媽給我們做的早餐是大米粥，淡青色的米湯，特別黏稠，入口滑順，不用咀嚼就能下咽。我好奇地問舅媽大米粥怎么這么好吃？是不是有什么配方呀？舅媽笑著回答：“就是大米和水熬的，沒加別的啊。”也許舅媽天天吃這樣的大米粥已經習慣了，并不覺得有什么特別，但對于我來說，這可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大米粥。以至于多年以后，我還特意去盤錦尋了一家有名的粥店品嘗，但就是找不到當年的那個味道。現在回想起來，舅媽做的大米粥好吃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一是當時人們生活水平普遍較低，大米粥已經是美食了，何況盤錦大米在當時就已經是優質品種。再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紅村的水質里堿性成分很高，形成大米粥的獨特味道與色澤。所以任何事情想退回到從前，沒有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條件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實現的。

另外，舅舅家門前的自然風光竟然一度讓我這個平日看慣了玉米、高梁的小女孩誤以為這里就是夢中的江南水鄉了。蔚藍的天空上悠閑地飄著幾朵白云，一條小河緩緩地流淌著，岸邊長滿蘆葦，隨風擺動，那種優雅的姿態，太讓人著迷了。更讓我驚喜的是，溫婉清澈的小河里，游動著一群群的小熱帶魚，它們時而繞著水草嬉戲，相互追逐，時而獨自暢游，晃起一圈圈漣漪，時而又倏地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和妹妹興奮地挽起褲腳想下去捉小魚，旁邊的媽媽連忙制止，溫言地對我和妹妹說：“小魚離開小河會死去，你們既然喜歡它們，就應該讓它們在自己的天地自由自在地生活，這才是真正的愛。”我和妹妹雖然有點不情愿，但還是乖乖地聽從了媽媽的勸告。當時我和妹妹對于媽媽的這番話并不理解，只是想做個聽話的好孩子。殊不知這些話對我以后的人生旅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一直以來我都秉承著這種思想付出自己的愛，體諒別人的愛，同時自己也時刻享受著這種大愛的芬芳。三十幾年來，我見過好多的名貴的魚兒，但我還是喜歡那些自由的、灰黃色的小熱帶魚。也見過許多名川大河岸邊的美麗景致，還是偏愛這種成群結隊的小魚兒在小河中暢游的情景。沒有負擔的、輕松地愛和被愛，讓人生變得更加幸福與美好。

從舅舅家回來后，一到冬天我就更想念紅村了。不過，隨著時光的流逝，家里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24小時熱水供應變得最平常不過了。特別是當我真正走出家鄉，足跡遍布祖國大好河山之后，才如夢初醒：紅村僅僅是個美麗的小鄉村，那群活潑的小魚兒也不過是普通的小生靈，就連那些神奇的熱水也只不過是特殊地理環境下最普通的地下熱水罷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還是難以放棄對紅村的偏愛，也許是年少時種下的那份固執的愛，已經隨著年齡的增長一同扎根在生命里了吧，想剔除確實很難。

今年四月份應邀參加了“情系遼東灣”采風活動，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參觀盤錦遼東灣新區，它的行政區劃就在原來的大洼縣。漫步遼東灣的每一寸土地，我驚訝于它的巨大變化，特別是遼東灣新區的“一帶、兩軸、三區”的空間結構讓我們看到了北方宜居、宜游新港城的嶄新形象，其中樂居鄉村項目更是引起我們極大興趣。在唐家鎮北窯村，我們看到了整潔漂亮的村莊，現代化的設施，先進的文化教育體系，利用生態資源優勢，著力打造生態健康村居模式讓村民的幸福感油然而生。石廟村全面實施了宜居鄉村的基礎設施建設，對全村屋頂進行平改坡改造，對邊溝垃圾污水進行了全面治理，同時實現了五大產業多元致富。王家鎮華僑村是全國唯一的以華僑命名的歸僑僑眷聚居村。全面推進了建立一個超市、一座燃氣站、一個衛生所、一個大眾浴池為主要“四個一”工程，轉變了村民的生活觀念，提高了村民的生活幸福指數。面對如今的村居生活，我們贊嘆不已，熱血沸騰，原來幸福與富庶就近在咫尺，就在美麗的鄉村。

突然，一個熟悉的景致從我的心底毫無征兆地閃現出來。是紅村，那個我年少時的夢想之地，如今她是否安好？那條小河，那些小魚，那叢叢蘆葦是否安在？一種強烈的想念在心底升騰起來，我幾乎要奔她而去了，但一種近鄉情怯的擔憂又讓我停下了腳步。其實我心里明白，紅村現在一定會有所改變，一定會變得更加繁華與富足，不過我還是盼望她能保持初相識的自然、寧靜、溫暖、安祥。因為她曾經是一個小孩子的心靈花園，給了她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給了她一個與家鄉不一樣的夢境，讓她一生都鐘情于自然的美好與溫馨，永遠都喜歡人生中偶遇的小景致。

最后，我決定不去打擾紅村，讓它永遠如年少時那樣自然、純樸地封存在我的記憶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