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向往大城市

秦德龍

那時候，我們對上海特別向往。上海嘛，大城市嘛。拿今天的話說，就是國際化的大都會。尤其是“上海制造”那幾個字，特別令人羨慕?？纯次覀兩磉?，什么名牌不是上海制造呢？永久牌自行車、紅燈牌收音機、華生牌電扇、英雄牌銥金筆……

可是，我們都沒去過上海，只知道它在遙遠的東方，在偏遠的海邊。

不知道也不要緊，只要心里有上海。于是，在寬子哥哥的帶領下，我們買上海的網鞋，系上海產的皮帶，戴上海產的帽子，從里到外，將自己打扮成了“小上?！薄捵拥母绺缫靶母?，說要去上?；旎欤⑸虾５睦掀?，制造一堆上海的孩子。

不是我取笑他，他有什么資格成為上海人呢？有上海戶口嗎？會說上海話嗎？當然，我的意思是說，會說上海話才像上海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寬子的哥哥把自己弄成上海人了。那天，我們去火車站接他，他一開口說話，我們全都愣住了。他“啊拉”“儂”地哇啦著，我們聽著和鳥語差不多。接著，便把一個女人拉到前面。他換成本地口音說：“這是你們的上海嫂子，我就是想讓她給我生一堆孩子！”

我們像不認識似的盯著寬子他哥哥。我們知道，他先是成了上海寶鋼的工人，可不知道，他怎樣混入了上海的里弄，獲取了上海姑娘的芳心。說實話，我們都到了婚配的年紀，可是，配偶在哪兒呢？

寬子的哥哥帶回了女朋友，畢竟能激發我們的斗志。

于是，我們便經常往上海跑了，逛上海的馬路，看上海的女人。整個南京路被我們逛得爛熟，整個外灘公園被我們逛得爛熟。是的，我們買不起火車上的臥鋪，總是坐硬板或是睡地板。可是，我們跑了也是白跑，無論跑多少次。

再說寬子的哥哥，人家過得也安逸，在上海與小城之間往返了幾次，不見少了什么，只見多了兩個小孩，一個上海兒子，一個上海女兒。天知道，他是怎么弄的。那年月，實行只生一個的政策，他卻弄出了兩個孩子。說到他的婚配，他總是緘口無言，仿佛給我們講了，便是宣講兒童不宜，便是毒害青少年。但他說過和老婆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帶著老婆回我們小城，卻在上火車時，把老婆丟了，丟在了上?；疖囌?。直到火車廣播找人，他才在下一站下車，回了上海。

哈哈哈，我們全都笑得東仰西歪。

讓我們想不到的是，寬子的哥哥偕同夫人回我們小城定居了。他們提前退休，回來安度晚年了。只是一雙兒女沒有跟來，留在了上海。

想起小時候的往事，我們總是這樣問寬子的哥哥，上海不是很好嗎？大城市，大制造。

寬子的哥哥笑笑，這樣回答：“上海離這兒太偏遠，是這兒的遠郊！它在海邊！”

我們一愣，繼而哈哈大笑。

他怎么這么說呢？

這位大哥呀，說話真好聽！北上廣，有什么好？每天，壓力山大，人要爆炸。每個大城市都在攤大餅似的擴大，原來的城市裝不下了。上海呢，也好不到哪里去，咳，上海人不是到江蘇去看房嗎？

告別了寬子的哥哥，我們激動得唱起了《五環之歌》：“啊——五環，你比四環多一環；啊——五環，你比六環少一環……”這是歌迷們獻給北京馬路的一首歌，流傳甚廣。據說，北京的馬路已經擴展成七環了。

唱過以后，我們全都沉默不語。

因為，我們全都在心里對大城市充滿了神往。

因為，我們的孩子全都不在身邊，去了北上廣。是的，孩子們有理由到外面去看看，去上海看看，去北京看看，去廣州看看，到一切值得去的地方看看。世界這么大，總該出去看看啊！

誰讓他們年輕呢？每一顆年輕的心，總是騷動不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