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應際


這些年我爬了不少名山,崇仰過泰山的日出金霞,贊嘆過黃山的奇松怪石,感懷過井岡山的云霧竹海,也曾多次登上風姿各異的五指山、尖峰嶺和霸王嶺……她們當中有的成為了華夏文明的獨特象征,有的成為了騷客詩人的筆下文章,還有的成為了中外游客的向往勝地。而在海南中部有這樣一座山,她不僅是一個民族的發源地,更留下了許多美麗的傳說,成為了無數后來人的共同信仰。今年夏天,我帶著無限崇敬與向往,走進了黎母山。
黎母山位于瓊中境內,山體綿延起伏,終年蒼翠繁茂,景色秀麗宜人,南渡江、萬泉河、昌化江三大河流從這里發源并滋養著整個海南,歷朝歷代的文人墨客都曾為之吟詩感懷,北宋文豪蘇軾就曾寫過“稍喜海南州,自古無戰場。奇峰望黎母,何異嵩與”的贊頌詩句。同時,黎母山也是黎族的圣地,被譽為黎族人民的“始祖山”,而黎族幾千年前便已在海南島上繁衍生息。關于黎族與黎母山的記述,早在宋代便列入史冊和地理志條目,至于為什么叫“黎母山”,有各種各樣或神秘、或浪漫、或文藝的說法,其中有一種被史料記載并廣為流傳——“故老相傳,雷攝一蛇卵在黎山中,生一女,號為黎母,食山果為糧,巢林木而居。歲久,交趾蠻過海采香,因與結配,子孫眾多,開山種糧”(《圖書集成·職方典》)。黎母就這樣成為了黎族人的始祖,而黎母山也因此得名。
在當地朋友的陪同下,我們一行人開車沿著蜿蜒曲折的鄉間小道緩緩前行,剛到山腳,翠綠便一下子從四面八方涌入眼簾,仿佛快要流淌開來,各種苗木花卉爭奇斗艷,碩果累累的椰樹、枝繁葉茂的榕樹、四季常青的樟樹、傲然挺立的楠竹、素雅清新的雞蛋花、紅艷似火的三角梅,還有更多不知名的花草雜木,真是數也數不盡,看也看不完。再往前走,不遠處的溪澗清可見底,潺潺的流水伴著亂石向遠處伸展過去,在日光的照耀下閃動著粼粼波光,仿如一條白凈的玉帶纏繞在群山的腰問。又轉了幾圈盤山路,司機把車停在一處空曠的平地,我們順著小道拾級而上,這時天空忽然飄起了細雨,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臉頰滑過,仿佛兒時溫柔的母親輕撫著臉龐,朋友開玩笑道,這大概是黎母顯靈,歡迎我們的到來,給這酷熱的夏日帶來一絲涼爽吧。雨很快就停了,又上了幾級石階,抬頭便見一座小廟,朋友說那就是黎母廟了。
黎母廟門口是一處觀景平臺,站在上面極目遠眺,層巒疊嶂的黎母山脈宛如大海的波濤般起伏不斷、雄壯澎湃。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縹緲的云煙像極了籠罩在群山身上的輕紗,不時游走在天際,忽左忽右,若即若離,精巧雅致地繪成了一幅水墨長卷,真是令人心曠神怡。走進黎母廟里,雖然面積并不大,但仰望著黎母神像,一種莊嚴崇敬之感油然而生。離廟不遠處的崖壁上,還有一塊睢妙惟肖的黎母石,其形狀酷似老嫗,神態莊嚴,栩栩如生,和廟里的黎母神像相得益彰。據說每年農歷三月十五是黎母的誕辰,黎母山里都會舉行盛大的紀念活動,許多黎族同胞和善男信女都會前來祭拜,在黎母石和黎母神像面前虔誠地許下心愿,或為祭祀、或保平安、或求富貴、或望得子、或為良緣,人們把對新生活的美好期待和無限向往都焚進了香里,盼望著它們能夠伴隨著裊裊輕煙訴說到黎母的耳邊。
看過了黎母廟和黎母石,朋友又把我們帶到了位于黎母山腹地的瓊中抽水蓄能電站工程的施工現場,工地上到處是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滿載石料的工程車在場地內絡繹不絕,吊車、挖掘機、攪拌機正在“轟隆隆”地不停作業,三五成群的工人們正埋頭施工,不遠處的下水庫大壩已初見雛形。這樣的場景與山上幽深靜謐的黎母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此刻不僅沒有讓人感到絲毫突兀,反而愈發覺得這座古老的大山煥發了新的生機與活力。
看看時間不早了,我們便開始往回走。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那一頭,紅彤彤的晚霞染紅了大半個天空,深山里散落的黎家人也不時升起了幾縷炊煙,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雞鳴,在寂靜茂密的山野里更顯出鄉村的安逸與閑適。透過朦朧的霞光,我依稀看見紋面的老嫗正席地而座,嫻熟地在那織著黎錦,大力神、甘工鳥、青蛙等黎族傳統元素,配合著經線和緯線的交叉編織,很快就變成了色彩豐富的圖案;又仿佛聽到竹竿相互敲擊的“咚咚咚”聲,黎村里的阿哥阿妹們正圍著熊熊燃燒的篝火,踏著歌聲和節拍,在竹竿的分合瞬間,歡快輕盈地舞動;還好像聞到船形屋里的長桌上,三色飯和山蘭酒正散發著沁人的香甜,那是好客的黎家人盛情款待著遠到而來的朋友。
順著山路下來沒多久,我們便來到了黎母山林場的場部。只見十幾棟橙黃色的樓房掩映在群山的懷抱中,顯得格外醒目,一彎小河從前面汩汩流過,河上架了座石橋,對岸便是一片綠意盎然的菜地,田梗兩旁生機勃勃的雛菊、朱槿,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花正在競相綻放。這時,一名老人吸引了我的目光,她正斜坐在石橋的護欄上,看上去七八十歲的年紀,背微微地佝僂著,穿著洗得有點發白的黎族傳統服飾,一頭斑白的銀發被梳成了高高圓圓的發髻,臉上布滿的皺紋像極了一道道溝壑,刻滿了人生的滄桑,紋面的顏色隨著歲月的流逝已經淡了許多,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腿上,另一只則不時地微微搖動幾下蒲扇,夕陽的余輝灑在她的身上,仿佛鍍了一層金邊,顯得恬淡而又圣潔。我不由得比惚了一下,仿佛黎母活生生就在眼前。朋友大概是看我出神地望著她,輕聲在我耳邊介紹道:“這個阿婆是土生土長的黎母山人,干了一輩子護林員,退休后怎么也不愿和子女搬到城里住,就一個人守在這山里”。是啊,黎母山是黎族人的圣地和搖籃,這座山養育了人,而這里的人又何嘗不依戀著山呢?
離開黎母山時已是晚上八點多了,望著窗外斑駁的樹影和星星點點的燈火,我不禁想到,黎族的祖先數千年前在這座大山里開荒破土、辛勤耕作,正是他們的無私奉獻和前仆后繼,才孕育繁衍了千千萬萬的黎族兒女。這里是夢開始的地方,也是夢閃光的地方,這里回蕩著遠古的美麗傳說,這里飄蕩著祖先的瑞氣祥光。德澤浩浩萬頃,恩波悠悠千年,這里是黎族兒女的溫馨家園。不管時代如何變遷,不管歲月怎樣流轉,他們對黎母的緬懷和崇敬,對黎母山的眷戀和熱愛,都只會更加熱烈和深沉。因為民族的印記、精神的傳承和文化的基因,早已被深深地烙刻在骨髓里,默默地流淌在血液里,成為黎族人民繼往開來、不懈奮斗,創造更加幸福美好生活的勇氣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