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電影成為什么樣我在想，但不想成為自己的負擔

婉婷

作為影迷們心中的大神，杜琪峰近年來在內地的電影票房成績并不算理想。從2008年的《高海拔之戀》票房失利，到去年《華麗上班族》雖然云集了各地大牌，卻難免口碑票房雙雙慘敗，就算票房成績還不錯的《單身男女》系列也和經典時期杜琪峰風格鮮明的電影相去甚遠。但與其他導演積極迎合內地市場不同，杜琪峰并未做出改變，這次在《三人行》中，他又玩起了真人慢鏡頭，不管市場反響如何，杜琪峰在電影語言上沒有停止過嘗試。

在內地 我屬于不接地氣的香港導演

你有很多電影都是即興創作，《三人行》也是這種方式創作出來的嗎？

基本上有一個初稿。初稿在現場修訂，然后在過程里面大家看起來是沒劇本。開始的時候我有一個要講的概念，但細節還是一邊拍一邊寫，所以工作人員常常就在邊上等。十多年來我拍片都沒有劇本，我習慣一邊拍一邊寫，很多時候演員都放棄問我劇本了，都是到現場就知道了。

我們之前一年可能兩部、三部電影都有。所以中間有一些電影是我很喜歡的，通常一想到有問題沒得到解決，我就會停下來，拍另外一部電影，有空想好了又再拍。《文雀》、《PTU》是拍了兩三年，然后《奪命金》也是差不多超過了兩三年。但中間我都在拍其他電影。《三人行》這次相對還比較集中，它就是在三個多月里面一直在拍。因為沒辦法，那個布景，你一放久了它的價錢就貴，所以逼得比較快。

你過去拍過那么多警匪片，也有那么多導演拍過同類影片，這次到底想怎樣突破？

我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其實這部電影從演員組合、布景、劇本到我自己的導演方法，都是以前很少用過的。為了那場重場戲（最后的高潮槍戰戲），我們出動了200多位臨時演員，用了兩個月去排練，其中有四五天是直接用了攝影機參與排練，最后正式拍攝用了兩天時間。如果觀眾感覺跟我以往的作品有所雷同，風格類似，那只好說，這就是杜琪峰作品。

《華麗上班族》的票房并不是太好，你這次再度回歸大眾最熟悉的警匪片，是否有市場方面的考慮？

很多香港導演，包括我自己，在內地都屬于“不接地氣”的，原因是我真的不太知道內地觀眾的想法，我只知道戲劇理論和電影感的來源，所以票房上我也沒有把握，拍警匪片也沒有特別的考慮。《三人行》保留了港產片和銀河映像的類型在里面。人算不如天算，拍完之后發現剛好是銀河映像20周年，我拍的時候連想都沒有想過。不過，這部影片的確也保持著銀河映像一貫的品質至上的宗旨。

槍戰不是噱頭，我們下了很多功夫

大家對幾分鐘的長鏡頭槍戰印象很深刻，當時怎么拍的這場戲？難點在哪兒？

拍這部電影之前已經有五千個鏡頭了，比較困難的是幾個大布景，是圍繞這個鏡頭怎么走去動的，去打景的。所有的演員也要想清楚，要隨著肢體動，鏡頭里的慢動作都是所有演員和臨時演員自己做的，前期要花很多功夫訓練。希望用這個鏡頭作為電影里面的高潮，高潮里面的要求希望壓低氣氛，在這個鏡頭里面，能不能也是一個問題，但是決定了要做的沒有辦法回頭，也不是頭一天做。

我是希望電影有個主題：大部分人都是有錯的，問題不在怎么處理，而在于你是否逃避。你越是逃避就越麻煩。我們要給人一個希望：積極人生是重要的。總有一瞬間你是可以醒來的。我們要等這個時刻的到來，而這一刻必須在電影最后，為了它才必須要搞一個長鏡頭。

我一直在做他們不了解的事情。開拍兩個月前，我讓演員去做系統訓練。開拍的時候，前兩個禮拜不管，第三和第四個禮拜我開始要求他們做慢動作，我在旁邊看著，中慢、小慢這樣子，我都要他們從這個學。實際上這個原因，開始的時候大家不明白，其實電影業就一直在做這樣的事，直到后來他們才知道，原來有個長鏡頭：做布景的時候這里要能搬走的。這個搭柱要推走的，這個搭臺要推走的，這個上面的這個頂要拉高拉低的，就是這樣的。

這個鏡頭拍了多久？

訓練了差不多兩個月。在設計這部電影時，我就想過要有這樣一個場景，好像交響樂的感覺。這場戲的慢動作不是用技術做出來的，而是演員自己做慢動作拍出來的，控制自己的身體，沒事我們就訓練這個鏡頭，直到實拍，訓練就花了三個月。

你要懂得利用你身體的平衡，才能產生這個慢動作，你必須要有這個時間。這個時間花了很長，但是不影響拍攝——劇組里面沒工作做的演員，我就讓他們去做這個。我們對演員進行了這方面的肢體訓練，要讓他們看起來慢，但又要很自然。這對肌肉的要求很高，作為女演員，趙薇練得也挺辛苦。

先是個人的動作訓練，然后再一組一組這樣。我拍的時候，他們全都在這個組里面，拍了三天，人一段一段地排，鏡頭再一段一段地取。這個排的頭5分鐘或頭1分鐘叫停，看有什么東西要改良的就去改良，然后重頭再來一次。因為是慢動作，我們要把1分鐘變成2分鐘，2分鐘變成3分鐘或是4分鐘，就這樣一段一段的。所以拍了三天整個配合才好。

不愛小鮮肉 只愛man一些的演員

為什么這么偏愛古天樂？

古天樂很相信我，我覺得人與人的關系是互相信任的才能拍好。他是一個非常努力的演員，我給他打電話時他從沒有什么懷疑，我說什么他都很了解怎么去做，這讓我非常感動。所以我們常常說他是很難得的一個朋友。（不給其他新人一個機會？）香港還有新人演員可以給我挑嗎？現在整個工業都在大陸。老實講，我都不認識那些新人。我也不愛用那些時下流行的鮮肉演員，他們不man啊，我電影里面都是古天樂這樣的演員，鮮肉們，還是等他們長大一點再考慮吧。

為什么選趙薇來演這個醫生？

我當時問趙薇能不能演這個戲——我就是猜一猜，我覺得她可能不演，因為我說我沒有劇本。她第一頓飯約我去的時候，她很欣賞我，就爽快地答應去演了——沒劇本她都沒關系。所以很幸運，能跟她合作，我很高興。她這次的角色是在事業上有一定成就的，很符合趙薇現在的氣質，趙薇演戲我很喜歡，找她的時候她以為我要讓她演大哥的老婆，如果那樣，我就不找她了，我很喜歡她演戲的感覺。趙薇很多的地方令我感動，每一場戲她都是照做的。平常看到一個女的坐在旁邊，不曉得是怎么樣的，一開工就不一樣了，沒有她的戲份時，她就在旁邊看，這是一種專業的精神，古天樂、鐘漢良這些人很少。這件事不難做到，但是他們不做。

她是在偷偷地學導演技巧？

她都不用學的。她就是很專業，而且其他人都不敢走——她都坐在這邊了，誰敢走啊。所以一叫她，她就馬上來，她不麻煩的。我們晚上去吃飯，她都一個人去。現在很多演員，我不曉得現在為什么變成這樣子，演員變得不像演員，你跟這個演員講話，他旁邊有4、5個人圍著。這就奇怪了，以前我們習慣演員跟導演兩個講戲，吃飯都是這樣的。我們在香港多年來都是自己去的，周潤發三部電影，他都是自己去，現在奇怪得不得了。

怎么評價鐘漢良這次的表現？

鐘漢良一開始演的很困難，因為他對白很多，而且都是很專業的詞，不能念錯。劇本是拍的時候才完成，所以對白比較難記，好在他電視劇拍得很多記起來很快。他和古天樂都是非常好的演員，不代表他拿了影帝就比古天樂好，但是他是非常非常好的一個演員，對我來講他應該在一個很高的水平，也鼓勵他繼續拍好的作品。

未來十年 我會培養新的接班人

你覺得自己是不是個權力欲比較強的導演？

不是權力的問題，是我可能比較執著。我可能一直都覺得電影就是一個夢，從劇本到影像。對工業來講，能當導演，其實也是一個夢。我很多時候花很多時間才成為一個導演，我不允許其他人犯錯的。我們是專業的，只有懂得做電影的人，才能進這個工業，無論是燈光師、道具，還是攝影師。有時候他們沒有想清楚，或是進行的不好的時候，我會很容易生氣——我不是為了結果怎么樣，而是為了我們自己從開始都沒有好好地去執行自己應該做的責任，那時間長了，電影業就慢慢地沒有專業的名詞出現了。所以，很多時候我也很緊張我自己，很擔心演員演的好的時候結果鏡頭不好——大家不是沒拍過電影，為什么還出現這個問題？我常常相信演員的第一條是最好的，后邊你講再多都沒用。我在現場通常不罵人，罵人也是因為他們不專業。作為電影工作者，我們要執著、要專業。

片中醫院真實的一個場景花費了四千多萬打造。你對任何方面都是追求完美的人嗎？

這個電影是要找醫學方面的器材，都是醫生真的在現場做的，都是要學習的，差不多一個星期，整個星期都拍的很久。我希望像這個過程里面一樣，讓演員更了解在醫院是應該怎么樣的。整個過程將來不用，但是都拍下來，希望大家想想自己在醫院的方式。

人生就是一個過程，盡量去尋找開心和有希望的人生。我是一個喜歡電影的人，能繼續拍電影。盡量降低我的壓力，拍讓自己快樂的電影，盡量讓自己開心。但時代在改變，年輕人喜歡的電影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以前電影是假的，現在是真的。我也要沖破這個階段，從膠片到數碼，兩個時代，現在看電影的人不會欣賞，他們喜歡明星多大場面。未來電影是什么樣，我在想，但不想成為我的負擔。有些電影在電影院里看完一次就忘，有的電影生命是十年二十年，我希望未來能找尋自己喜歡的電影，拍有生命力的電影。

感覺銀河映像的電影，都被您的作者風格固定化了，有過求變的想法嗎？

你問我到底是不是銀河映像的電影都是一個風格，我當然希望不是的。有可能有一些劇本上面，寫的時候我去寫，還是韋家輝去寫，還是游乃海去寫，都好像是很接近的。可能我們的思想是差不多的。當然我希望我們公司其他人愿意去拍他的戲，有他自己的風格，好像今年，有3個“新浪潮”（杜琪峰主持的旨在挖掘青年導演的活動）導演出來拍《樹大招風》，這部電影也是，我們很希望是他們自己的風格。但后來大家就說是銀河映像的——我也沒有辦法。

未來對銀河映像有什么規劃？

十年之內我還會拍電影，也會培養新的接班人，希望能夠有人去發展新一代的銀河映像電影人。銀河映像這些年一直在培養新人，希望能延續，但我不想干涉過多，銀河映像應該由新一代接班人決定，不是我退休，而是讓他們自己去生長，時代不一樣，想的東西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