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草年年舞春風

張英華

火焰般的顏色在東方的天空靜悄悄地燃放，深紅如醇酒，淺紅如桃花。醇酒緩緩飄移，無香而自動人；桃花慢慢飄散，無形而自芳菲。在無邊的天空中，動人的顏色飄移著，飄散著……火焰般的顏色愈加亮麗的時候，早晨的序幕便被一抹鮮亮的、火紅的圓弧撞開！圓弧的面積愈來愈大，仿佛是一躍之間，一輪紅彤彤的太陽便升到了東方的天空！

剎那間，光芒萬丈，天明地亮，溫暖如流水，遍布人間！

春天的太陽總是以這樣明媚的姿態親近人間。或許是擔心人間萬物意識不到他的蒞臨，他微微搖動風的旗幟，暖意便隨之飄散得到處都是了。

最先感受到那親切暖意的，該是人間的花草吧？春風一打招呼，它們便隨之起舞了。

整整一個冬天，寒風折磨著它們，冰凍打壓著它們。它們的臉色凝定為鐵灰，它們的身形顯現為干枯。當寒風拼命肆虐的時候，它們也使勁搖擺著似乎沒有生命體征的身軀，跟寒風對陣；當冰凍深入骨髓的時候，它們靜靜地將自己縮得更緊，在大地深處用堅韌的根系默默地守護春天的夢想……

有誰知道它們的守護有多艱難呢？有誰知道生命的暗流正在大地深處默默地涌動著呢？

整整一個冬天，它們把綠色的青春，把鮮麗的容顏，深深地裹在灰黑色的、光禿禿的枝干深處，裹在萎黃莖葉下看不見的根須之中。那干枯的枝丫以堅硬的姿態，挺立在嚴寒中；那枯萎的莖葉以僵死的形象，蜷縮在冷風里。一天，兩天，三天……一月，兩月，三月……那硬硬的枯枝與弱弱的莖葉啊，似乎一折就會斷裂，似乎已經完全死亡，似乎再也不可能綻放美麗的色彩，散溢動人的芬芳了。然而當暖暖的春風拂來，生命的暗流便很快漲溢成枝頭鼓鼓的芽苞，滋養成莖上嫩嫩的綠葉。一時間，大地上生命的潮水到處奔涌，青綠色的生命之葉在山坡上，在道路邊，甚至石頭下，瓦楞中，迎著春天和煦的暖陽，伴著春風柔柔的輕撫，蓬蓬勃勃地張揚起來，鮮亮起來……

黃如艷陽的迎春迅速演奏出了第一支生命進行曲，燦若云霞的桃花接著笑成了春天明媚的風景，潔白如雪的玉蘭則很快秀出了春天別樣的清雅……一時間，大地上遍鋪錦繡，芳香成陣。花草在春風中舞動著生命的旋律。

生命的旋律就這樣在枝頭、地面奏響著多樣的風景。

在一處荒蕪的草坡上，一叢鮮黃的野菊花照亮了我的雙眼。一朵朵小小的花瓣精致地打開，呈太陽的形狀；每一片花瓣絢爛的金黃都如一張燦爛的笑臉。它不知道自己生長在草都長不高的荒坡上吧？它不知道自己的周圍散亂扔著的是人們丟棄的廢物吧？它知道與不知道又怎樣呢？當它生命的種子偶然落在這片貧瘠的坡地上的時候，它所有的信念就只是開花，開花，開花！它的根須在黑暗的大地深處伸長，它藏在最深處的生命的汁液經受過寒冬漫長的考驗，而它能從這荒蕪的被人漠視的土地上汲取到的營養是何等有限！然而，當春陽暖暖的召喚響起，當春風柔柔的腳步走過，它生命中最美好的風景便燦然顯現。風兒再次彈響野菊花的琴弦，那看似柔弱的金黃花瓣，輕輕搖曳出動人的舞姿。我知道，舞姿的背后是絕對堅強的生命的力……

古舊的瓦楞上，一叢綠茸茸的草兒在春風中輕輕搖擺。是在向匆匆來往的行人打招呼嗎？好像很少有人會關注到它們的存在。即便有快速的一瞥從它們油油的綠意中滑過，也只如電光石火一般，轉瞬即逝。它們的根是怎么扎在這高高的屋頂之上的？是哪只鳥兒于無意間將它們生命的種子銜到此處的高空中，又讓它們經歷一次頭暈目眩的墜落？墜落之處有片瓦，卻少泥土。它們應該是被那層層瓦楞攔截下來了，再也無緣落根于肥沃的土壤。于是它們就在這極其貧瘠的、幾乎是絕境的瓦楞之上，將生命力護存著，秘藏著，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任塵土在片瓦之上慢慢積聚，任風雨肆意地折磨它們干枯的外殼，任嚴寒狂暴地欺凌它們柔弱的身體，而它們，堅定地、決絕地守護著身體最深處的綠意……屋瓦一年年變舊，舊瓦之下的房屋中，生，老，病，死，代代更替。當房屋越來越老，老到朽腐，屋頂上的種子堅韌不拔的生命力依然儲藏在柔弱而堅強的外殼里，儲藏在貧瘠得可憐的瓦楞上的薄土里。終于有一天，暖陽輕喚，柔風輕拂，生命的綠芽從瓦楞上的薄土里倔強地掙起，伸展，舒張。一抹生命的鮮綠便在古舊的瓦楞上張揚起生命的活力！

這樣的風景撞入眼簾的時候，總會觸動我心靈深處震顫的旋律。

花草年年舞春風。而人生呢？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深青色的柳條在風中曼舞的時候，柔柔的柳絮開始漫天寫詩，而淡白如雪的梨花則秀著素雅的美麗。看到東欄這一株梨花動人的風景，年過四十，經歷母親、妻子、父親亡故的生離死別之痛，遭遇仕途波折，到地方為官的蘇軾，心中涌起的則是美景常在而人生有限的悲慨。

是啊，一個人有限的一生中，能欣賞多少回花草的美麗呢？

當時光一年年流逝，當生命的燭火已經燃過幾十個歲月，當一個個親人鮮活的生命永遠從眼前消逝，手頭剩下的日子便愈發讓人珍惜。

是的，要珍愛有限的生命！雖然生命不能歲歲長在，卻可以如那年年勃發生機播溢清香的花草一樣，盡可能地綻放動人的美麗。

看啊！花草年年舞春風……

（本文榮獲2016年“文心杯”全國中學師生作文大賽教師組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