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記（小小說）

孫小芳

夕陽的余暉灑遍山野，歸林的鴉偶爾幾聲突兀的鳴叫倍添凄清和荒涼。

樹林陡崖之下，蔓草叢里，有一座光禿禿的新墳。

一輛嶄新的摩托氣喘吁吁地開過來，車上緩緩下來兩人。

男人手提香蠟紙燭向新墳走去，女人緊隨其后。

點好香燭，男人和女人在拜臺上一一跪下，雙目緊閉，雙手合十。

男人：娘，您還好吧？兒又看您來了！自從您上個月走了以后，只要我一閉上眼，您就站在我面前。

女人：娘，求求您，別每天晚上門神一樣站在我的房前。您我婆媳一場，對不住的地方請您原諒！

男人：那天送您上山，回去的路上，三輪車上七八個人，拐彎時，獨獨把我甩了出去，娘，是您生氣故意這樣做的么？

女人：那天您的兒子摔得鼻青臉腫，被別人好一陣笑話。他是您最喜愛的兒子，他有他的面子，請您不要這樣對他。

男人：娘您莫生氣，兒是借了您的錢沒還，還拿了您的地基補償款，您都七老八十了，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嘛！

女人：娘，請原諒那天我搜了您身上的衣褲，如果當時不是一時心急搬動您耷拉的頭，幸許您不會走得這么急，也不會臨走時還牙齒咬得磕巴磕巴響。

男人：娘，我把爹送進養老院了。您也知道，爹喜歡在屋子里像淋小樹苗一樣到處撒尿，我們都很忙，哪照顧得了那么仔細。所以，您老人家別怨我，他在養老院挺好的。

男人想起有些癡呆的爹臨走時小孩子似地哭紅了眼，抱著娘的遺像不肯走。自從娘走了以后，爹常常對著娘的遺像鞠躬落淚。

女人：娘，您曉得我天生膽小，別有事沒事回來嚇我。

男人：您既然去了那邊就別再回來了，初一十五我們會記得給您多燒些錢來，讓您在那邊住別墅開豪車當銀行行長。

……

前些日子，男人路過老屋。

老屋的鄰居，那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婆拉住男人的手，神神秘秘地附在他耳邊說：天黑的時侯，不時看見你娘的魂從這里飄過，然后飄到屋里就不見了。嚇得她們常常天沒黑就早早地關了門。

男人沒敢把這事告訴女人。

因常在夢里或幻覺里被娘的魂困撓，兩人內心忐忑，只要有空就來墳前虔誠跪拜。每次拜墳，跟娘掏心掏肺說說話叩叩首，兩人心里會陡然踏實許多。

下山時，天已基本黑盡。

夜色里，兩人來到娘的老屋。自從娘去了，爹走了，老屋空落得陰氣森森，女人獨自不敢進屋。

女人準備取些有用的東西回去。

打開大門，拉亮暈黃的電燈。

女人駭然發現：娘穿著平時常穿的那件麻灰衣服背朝大門坐在供桌前，正在認真端祥自己的遺像。

女人天生膽小，加上心虛，她被突如其來的恐懼緊緊攫住，只聽“啊”地一聲暈倒在地。

男人還在門外，聽見“咚”地一聲悶響，趕緊進去，他看見女人像一只煮熟的蝦蜷縮在地上。再抬眼一望，娘就坐在眼前。

暈暗的燈光里，當娘緩緩轉頭，男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正準備給娘“當當當”叩三個響頭，然而，低頭的當兒，本來就有高血壓的男人血壓陡升，猝然倒地。

“娘”木然地看著地上的兩人，面無表情。

這哪里是娘，分明是爹！他從養老院偷偷跑出來了。

只是許久不剪頭發，頭發倒是跟娘的一樣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