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老家

耿鑒鑫

自從家搬到綏化之后，我便很少回家。雖說搬走了，但房子還沒賣，所以那個老家也是我掛念的地方。從綏化到我的老家要坐一個小時的車，我決定回去一次。

剛?cè)肭?，空氣中透著陣陣涼意，太陽的光從東面斜斜地灑進(jìn)院子里，落到身上一陣溫暖。向園子里望去，柿子秧上的藤蔓卷著那雜草緊緊地纏在竹竿上，努力讓自己爬得更高，纏得更結(jié)實一些。園子雖荒涼了些，但還有伸手可摘的柿子，散發(fā)著迷人而又親近的氣息。這個園子是家里人在春天回來種的，之后再無人看管。

相對于院落的大門和園子的木門，房門要顯得更深沉一些。我走到門前站定，片刻遲疑后，我伸出右手要拉開門。

每個人都有老家，說到“老家”這個詞，總是有一種親切感，便自然地回想起爸爸媽媽那輩，爺爺奶奶那輩，甚至更遠(yuǎn)。老家是人的根，是用無限情懷編織的地方。

我的老家在黑龍江省慶安縣下面一個很小的村子里，被樹林與無盡的水田環(huán)繞其中的，僅僅只是十余棟房子而已。湛藍(lán)的天空飄著朵朵白云，在這片世外桃源的上空，透出點點喜意。

1995年11月隆冬時節(jié)，我在這里出生了。在此前五個月，沛垚也出生在這片土地上。沛垚長得矮小且肥碩，整個一放大版的胖娃娃。沛垚是我童年時期唯一的伙伴。在我家正前方便是一望無盡的稻田，與稻田相隔的是一排有了年頭的楊樹，大片大片的楊樹葉子，形成濃密的樹蔭。每當(dāng)我蹲在樹蔭下捅膩了螞蟻窩，便向遠(yuǎn)方看去，望著沒有盡頭卻被風(fēng)吹的稻浪，心里便生出一片從未有過的寂靜，寂靜中又帶著些許悵然。而我家的正后方便是沛垚的家了。這個小天地中家家都是獨門獨院，房門的正前方便是個大園子，種著各種瓜果蔬菜，大園子與房屋用木板釘起來的柵欄圈圍著，我們那里把它叫板障子。我和沛垚的距離也就是一個窄窄的沙土路和一個板障子的距離。

秋風(fēng)瑟瑟地吹著，田里的糧食早已經(jīng)打完，留下的只是連著土壤的一撮一撮的稻草根，金黃色的，整整齊齊地鑲在因缺水而干裂并且有些發(fā)白的土地上，延伸到那邊與天空相接，一片蒼茫。沒有了稻穗的秸稈我們那叫它稻草，說起來，稻草的用途還真多。最常見的就是用來當(dāng)柴火，燒飯取暖所用；還有作為牲畜的過冬口糧，再有就是誰家要蓋個土倉庫，那是一定要用到稻草的。土倉庫的墻如名字般，是用沙土壘成的，但中間卻有學(xué)問，土墻夾縫里混著的是用水泡過并擰成麻花一般的稻草?？粗稽c點壘成的土墻，當(dāng)時心里就想這泥墻干了得多結(jié)實啊！

一般用來當(dāng)柴燒的稻草會集中垛在一起，形成巨大且松軟的草垛，這個草垛便成了我和沛垚的“玩伴”，我們偷偷爬到巨大的草垛上又蹦又跳，玩到忘乎所以時就高聲喊叫。每當(dāng)這時，沛垚的家里就會扭搭出一位老太太，指著草垛的方向大聲吼叫：“苗沛垚！你是不是又禍害草垛呢，趕緊給我回家！看我不揍你！我倆便灰溜溜的趕緊各回各家了。這是沛垚的奶奶，一把年紀(jì)了，但干起農(nóng)活依舊麻利，很受村里人尊重，我們就更不敢造次了。

挨著我們村有個人工魚池，外村來釣魚的不多，大都是本村的釣著開心。如果釣上一條大魚，便喜氣洋洋地拎回家，放水養(yǎng)上一天，先給孩子玩一玩，然后再下鍋咕嘟咕嘟燉魚，燉魚的香氣能飄滿整個村子，每當(dāng)這時我便流著口水陶醉在這香氣中，期盼著快點開飯。

寒冬，我和沛垚就更離不開這沒人看管的魚池了，這里簡直成了我倆最愛的地方，一大早我就拿起爸爸給我做的小爬犁，揪起了還在睡夢中的沛垚。他也不生氣，揉揉眼睛穿上衣服，和我出門。我們在冰面上玩爬犁，還趴在冰面上，好奇地看里面是不是有魚。

俗話說春雨貴如油，真是一點都沒錯。把種子播到地里，經(jīng)過一場春雨，嫩芽就噌噌鉆出地面，有高有低，清翠一片，煞是喜人。特別是剛下過雨，土壤松軟而濕潤，隨便撥開院子里的哪塊土地，就會發(fā)現(xiàn)正在辛勤工作的蚯蚓，它們的身子會變長也會變短，扭著胖胖的身軀努力著往土里鉆。

園子里的蔬菜分為春季和秋季兩種，春季的蔬菜能吃到春末秋初的時候，而秋季的蔬菜在春末播種，這樣即使是秋天也會有新鮮的蔬菜吃。

每年我家把園子種完后，便到了種土豆的時候。家里有塊單獨的土豆地，在一片松樹林的邊上，土壤肥沃，到收獲的時候大的能有我兩個拳頭般大小，每一年的土豆都能大豐收。

每當(dāng)種土豆的時候我就莫名地興奮，因為媽媽會從倉庫里拿出一麻袋去年的土豆，加上一個小板凳和一把刀，把小板凳放在屋中或院子里，隨著咔嚓咔嚓的清脆聲，一個土豆割成了四五瓣左右當(dāng)作種子。這時候我就會蹲在媽媽跟前，幫媽媽遞土豆，邊聞著從割過的地方飄出的土豆味道，邊在媽媽周圍身前身后轉(zhuǎn)悠。割過的土豆種子不能放太久，所以一般割完就會拿到地里播種。從我家到松樹林也就四五分鐘的路程，爸爸用手推車推著種子，爺爺幫忙扶著，還有我和媽媽，一家人就去種土豆了。爸爸負(fù)責(zé)把土地翻上一遍，使土壤更加松軟，讓土豆更好地生長。爺爺負(fù)責(zé)在松軟的土地上耕出一道道壟溝。媽媽就把一個個割好的種子扣在壟溝里，再使勁按一按。我觀察著種子與種子的距離，跟媽媽手掌的長度差不多，暗暗地記在心里。這時爺爺就會再把地耕一遍，這樣就會把種子蓋住了，只是蓋住還不夠，這時就該我登場了。我的任務(wù)就是“踩格子”，就是一腳挨一腳地把種子上的浮土踩實。雖然說人小，但作用大著呢，這個任務(wù)只有我來完成才是最合適的，因為家里人的體重相對來說太重了，踩格子踩得太重，土豆種子則不容易發(fā)芽，發(fā)芽發(fā)得晚就會影響之后的生長，所以這個時候我就會感覺滿滿的自豪。

盛夏來臨，柿子秧爬滿了用作架條的竹竿或樹枝，顯得一片生機勃勃。因為中間是空的，又有柿子秧遮擋，所以是天然的“冰箱”，夏天買來存儲的大西瓜，就扔在這陰涼處，想吃的時候就抱進(jìn)屋里一個切開。說到柿子，各種各樣的柿子顏色鮮艷，紅的，黃的，還有綠的，綠色的柿子又叫“賊不偷”。之所以叫“賊不偷”，是因為這種柿子成熟后依然是綠色，賊來偷柿子以為柿子沒有成熟便不摘它。我最喜歡吃的柿子是“賊不偷”，這也是大黃最喜歡的。大黃是我家看家護(hù)院的狗，最喜歡在昏黃的傍晚讓我拿柿子喂它，那時它就會興奮地跳來跳去，掙得鏈子嘩嘩作響，跳起來一口叼住我扔向它的柿子，一口吞掉，然后搖著尾巴望著我，十分乖巧。

回憶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在回憶中我踏上了這片土地?，F(xiàn)在的村邊有一個廠子，過去這個廠子生產(chǎn)酒，但銷路不好，后來這個廠子轉(zhuǎn)為生產(chǎn)酒瓶子了。除了廠子里的人，村子里已無一人，不是搬到鎮(zhèn)子里，就是搬到縣里或綏化。村邊楊樹的身軀更加粗壯了，只是少了欣賞它們的人。魚池里的水草長得很高，四周依舊翠綠，只是那是寂寞的翠綠。稻草垛紛亂不堪，應(yīng)該是太久沒人打理的緣故。沛垚一家早已遷往它處，剩下的只是空蕩蕩的房子，還有一園子長瘋了似的雜草。

手放在門把手上，往外用力一拽，只聽房門“咣”的一聲。發(fā)出這么大的響聲，這是許久沒有人打開它的緣故吧。家里的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少了大家忙碌的身影和歡樂的笑聲。

這次回到故鄉(xiāng)，我心里真是說不出來的滋味。那些空房子是在等待我們這些離開它們的人嗎？這樣的等待也許是無望的等待了，我心里一陣疼痛。望著我的老屋，這個裝過我童年和少年歲月的屋子，這個我曾經(jīng)透過窗子望遠(yuǎn)的屋子……也許有一天，故鄉(xiāng)的這些屋子將不復(fù)存在，但它們依然會在我的心里。我愛我的故鄉(xiāng)。在喧囂的城市里，我懷揣著小村的寧靜；在浮華的城市里，我?guī)е〈迥嗤恋馁|(zhì)樸；在太多的虛偽之中，我?guī)е〈宓恼鎸?。我生命中的故鄉(xiāng)，我生命中的老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