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情結（組詩）

白公智

隱居

五十知天命。我決定

不再與命運對抗。其實

早已厭倦了虛與委蛇

在一張臉色上卜算前程

成與敗，得與失，自有天命

尋一隅凈幽之地，少有人跡

青山擁圍，一條小溪潺緩

流過，出口逼仄，如石門

關了浮世。自此可六根清凈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

圣賢書。房子不必大，三間

茅廬即可，柴門，柴窗

屋后青山不高，有小徑

通幽，爬一段，于山梁

小歇，抱膝長嘯；再爬

一段，入無名寺，與主持

談經論道。餓了，就齋飯

從兜里摸一瓶小酒，偏不給

和尚喝。門前修池塘，隨便

養些魚鴨，植一叢青竹

或芭蕉。既然此生無力

兼濟天下，就一定要青竹般

獨善其身，半生酸楚的回憶

就讓雨夜的雨，在窗外芭蕉

葉上，一點點激活。倘有

好友來訪，大叫三聲，我

親去石門迎客，捕魚，宰鴨

燙自釀的酒，吟詩作對

一醉方休。醒來時，已不知

今夕何夕，望一眼青山綠水

山常在，水已逝，光陰恍惚

萬歲情結

悄悄跟著徐大人東渡東瀛

去求不老丹。上船前被發現

我是多余的，棄我于海岸

大船開向東方，我往西方流浪

第一站走到秦朝。城東挖坑

一群人埋另一群人，焚燒竹簡

城西放火，燒掉了阿房宮

我躲進嶺南，碰見子房在

北羊山隱修，老子牧羊

一躲就是八百年。起身

來到隋朝，見楊家和李家

打架，誰也勸不住。從瓦崗

到長安，處處金戈鐵馬

血流成河。我順河而下

來到開封，趙家忙于編撰

百家姓，趙錢孫李，周吳

鄭王，全是皇親國戚。我背著

卑微的姓氏，一路流浪，遇見

一隊騎兵，勢不可擋。領頭人

彎弓射下大雕，說了句：

男人的苦難都是一樣的

轉身就走。我繼續順河而下

繞道南京，碰見朱元璋火燒

慶功樓，浮世功名，轉眼間

灰飛煙滅。遂乘一艘小船

送絕世美女北上燕京

被一群男人爭來奪去

繼而大打出手。我忙

躲進八大胡同，再出世

只見滿大街的辮子，晃來

晃去，抓辮子者越洋過海

越來越多，紛紛去抓

大清的辮子。辮子剪掉

也不行，依然被洋人抓住

不放，東渡東瀛的龜孫子

也跟著回來，搶奪祖宗河山

王者早已視萬物為芻狗

“人活著，比死更難！”而我

自尋不老丹而始，竟多余地

活到現在，見證了時光

像一把掃帚，輕輕一掃

就把過往掃得干干凈凈

愛上一個古代娘子

唐也行，宋也罷。我的娘子

必須漂亮，水木清華，婉兮

清揚，出塵脫俗。居臨湖小軒

一叢青竹，幾畦花圃，繡房

兼作書房，臨窗置一架古箏

或箜篌，閑來彈一曲高山流水

梅花三弄。夜色關上軒窗

娘子倦倚牙床，翻詩書

直等訪友的我，酒至微醺

夜半歸來。一盞羊皮燈籠

照亮回家的路。進門

喚一聲：娘子！便醉臥

不起，直睡到日上三竿

半耕半讀，無須為稻粱謀

春種夏長，秋收冬藏，十畝

良田，足可以養活一家老小

屋后房前，再散養一群土雞

半湖魚鴨，食有肉

穿有衣，行有扁舟

不愿出游。晨起

娘子已溫好熱水，凈面

更衣，沏一壺明前龍井

朝陽暖照，手捧一卷唐詩

于絲竹聲中搖頭晃腦，一首

一首誦讀，只把今世千絲

萬縷的不快，都忘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