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聚（外四題）

□彭愫英

緣聚（外四題）

□彭愫英

如果我的心，痛且碎，如果我的行走，在云嶺只剩仰望的淚水，風啊，請攜帶我到天邊，讓我去做叛逆的流浪者。生命終結的時刻，怨艾的魂靈會變成一粒種子，風啊，請帶著這粒種子回到瀾滄江峽谷，種在老屋后園的棗樹旁。

火塘邊的阿爺，請把砍柴的刀放入刀架上，不要為出門的孫女占卦喊魂，房背后碼著柴,與屋檐下的小鳥窩一樣齊，足夠您煨茶三年。我的阿媽，為何撩起圍腰擦眼淚，從鹽馬古道走來的女兒，烙著自己民族的印跡，想出門見識外面的

世界三年。我的阿爸，熊皮袋里的箭已經裝滿，可后山上的狗熊唱著天籟的歌，獵人的弩弓不會射向會唱歌的生命，但能在競技場上展現風采三年。

我的根盤在南高原，無論走得多遠，我能聽到你的呼喚。我的情纏繞著紅土地，無論漂流何方，抽刀斷水難把心封凍。月華清冷，枕著他鄉歌聲入夢，我的耳畔浮著你的氣息，我的齒印嵌在你的肌膚里。

在時光的追夢里，請等我三年啊，我會因為你而美麗。

扣著脈息，把著血液，與你相聚的理由，是我的精神皈依。

根的靜想

靜靜地坐在沙地上，面對一棵攀枝花樹的根，心思禪定。周圍鋪滿了紅色的落地花朵，青苔包裹樹根，有落紅點綴。仲春的怒江，沒有冬日醉人的綠，一江綠水有了青灰的色調，緩緩地，在我的身后放輕腳步。

裸露沙灘上的根，沒有白骨的森冷。我想那干涸的河床，蒙著白沙的鵝卵石，陪襯被洗白了的樹根，猶如白骨刻寫的無字書，就有了浸入骨髓的控訴。而今，我面對的樹根，綴滿歲月厚厚的老繭，如嫻雅的少女，安靜地將長發向后梳理，一樹紅花在枝頭浪漫開放，根和樹，輕快地舞蹈。山水鋪就舞臺，日月星河、風雨雷電搭建看臺。

旋律緩緩從心靈響起，指間震顫輕撥琴弦的感觸，淡然微笑，傾灑生命靜美。岸邊枯草，大江漫延時該是怎樣青蔥。臺地上三兩畦白菜，菜花上一只蜂兒。翠鳥細碎腳步悠然在根上漫步。如果，那座離我最近的山峰，是你守護的屏障，我的心裸露如這樹根，沒有什么高貴卑賤，只有自由中的快樂，樸實的情感是大地賜予的甘霖，我不愿被你高高地托舉，只愿陪伴昆蟲吟詠，荷鋤田野，揮汗如雨，心處安寧里。

你是我依戀的沙地，是我酣睡的江床，我愿裸露如這樹根。大江淹沒了根，還有樹的偉岸，只要一點點大地的牽手，就有樹上的花紅。

靜夜，伏在你的胸懷傾訴，心的羈旅，安然的驛站。

霞

腳步催醒天，黑黑的天幕上，零散的星隱去了，隨著晨曦到來，一幅幅水墨畫鋪開眼前，我想定然有一位畫師藏在天際，用色彩書寫晨之語：淺灰的畫布被畫師無意潑散墨，一團團，洇開鉛灰心事；畫家飽蘸了墨汁，卻遲遲不肯下筆，墨汁點點滴滴在畫布上散開；如群鴿從畫布上飛過，輕快的哨聲從畫家口里流瀉，化作微風輕拂的樹枝……

天，漸漸明朗，由淺灰變成淺藍到深藍。墨染的云慢慢紅了臉，羞羞地一抹，天際的墨色褪去，云從淡紅變成深紅。紅霞一團又一團，猶如無數鵝掌接踵而至，天邊隱藏著一位揮鞭的少女，鞭梢一閃，紅色鵝掌跑動了起來。

彩霞如飛絮，隨意在藍天上停留。有時見藍天中有龍在騰越，碧海般的天一隅，有一條魚靜靜地吐著泡泡。奔牛的犄角掛著云紗，朵朵蘑菇等人采。紅色地毯從天的這頭鋪到天的那頭，有鳥從霞光中飛過。

是誰，抖動長袖？

彩霞當空舞，醉了看霞人。

山的綠裝襯托霞的紅艷，山的雄峻烘托霞的纖柔，層層峰巒默守霞的絢麗。兩山交匯的臂彎，靜如處子般的霞在微笑，斜躺在大山側邊的小山，睜著眼癡迷地看著霞彩。

一江綠水緩緩流，水面如鏡，山倒影，霞閃爍。江岸樹冠里，鳥在歌唱。翅膀從水面掠過，霞光隨之波動。竹林里鳥叫聲格外清脆，尋聲找去，竟是籠中的畫眉對著霞光歌詠。

林中鳥聲、籠中鳥聲，霞光下的心境，觀景人自知。

漸漸地，霞淡了，太陽升起來，藍天中的云像水洗般白凈。

夕陽西下，光柱從山背后散射在白云上，白云漸漸變成晚霞。晚霞的形狀與朝霞迥然不同。朝霞紅中偏黃，色彩艷麗，圖案顯得輕俏活潑，天空是清一色的藍，由淺到深；晚霞紅中偏黑，如蒲扇在夕陽西下處鋪開，由天邊到天中間，漸漸色淡到無。晚霞色濃處的天空泛綠，色淡處卻是淡藍的了，整個天空的色彩，就像還沒化開的妝，像畫家調色板上的色彩。

淡淡的霧籠罩山谷，如煙心事貯藏在霞里。

山的那邊，可否也有霞醉語？

虹在眉上生，思念在虹上走，飛霞留影，無言。

小屋的斷想

站在暗處，靜靜地懷了失落，欣賞那份精致，心在傷痛中不想驚擾，只要他有歡笑和知足。

也許上蒼錘煉我的意志，是無盡的血淚刻寫的孤獨，無愛的心在斷橋處，一杯茶香的醉，注定了又一次輪回和劫難。

也曾被人關愛，小屋呢喃，一份癡情守候，玫瑰含苞欲放，夏夜大雨忽至，摧殘了花兒，飄泊江湖的腳步有了傷痛。

憐憫么！？屋檐避雨，飛射嬌笑的譏語，撫琴只為聽琴人，未曾彈，兩枚貝殼的腳印，斷弦柳笛聲里。

暴雨

蹂躪月的溫柔

欲望在痛苦中膨脹

溪邊一棵草

降珠傳說未曾懂

醉夢祭奠了風

詩人吟詠

滴露蛻變冰雹

荒蕪涂滿愛的原野

絞架棲息孤獨的魂靈

泛舟江湖

歸隱，歸隱

狂態奔跑在無人的海灣，沙灘疾書，詩意難平。潮起潮落笑今日，抽刀斷水，剪不斷，理還亂。悄然駕舟，白帆點點牽掛，小屋美麗依然，禿筆添畫，補寫草的清香。

“來，一起走進，感知小屋的美麗。”智者牽了迷途的羊輕柔地笑。

“我寧愿掛在懸崖上風化。”羊負痛逃離了小屋。

擁香的膝上，沒有羊伏臥的幸福！

讀小屋的心迷醉，痛中感動，只想一杯一杯飲盡你的藏酒，濃縮唇齒間一滴酒香。

讀小屋的心碎裂，月夜祈禱，只想一縷一縷撕開你的柔情，凝結眼眸一抹深情。

讀小屋的心……

只可意會了，心怎能筆寫盡！

一頭歡笑一頭哭，小屋依然美麗，丁香的愁郁，結在讀小屋的人眉間。

荷風送香

風搖荷葉，一地清香，蠻蚌河穿過荷田奔向大怒江。江岸荷開嬌嬈，一江之水狂放不羈，在山谷蜿蜒。山巒穿著素凈綠衣，立于大江畔，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霧紗縹緲，荷田深處，小屋狗吠狺狺。

荷田猶如擺放江畔的書，一只又一只蜻蜓飛來了，借助風，一頁一頁打開。我站在田埂上讀清香幽幽的書，荷葉在身后亭亭玉立，撐開傘

為我遮陽，臉頰旁盛開著一朵荷，肩膀傍著一個花骨朵，更有一個彎腰駝背的蓮蓬，謙恭地摩挲衣角。荷莖疏密有致地立在水田里，不知誰絞碎了青衣，點點滴滴細碎漂浮水面，說不清名字的小昆蟲跳躍其間。草從田埂上伸長了臂，想抓住一朵荷，不忍驚擾花顏，順風飄向荷葉，悄然守護荷影。荷田周邊的稻田，稻穗泛黃，沉甸甸懸墜谷香。

不忍坐地，就這樣靜靜地站成荷的形象。眼眸粘著晨光，從一朵荷到另一朵荷，曲曲折折走向荷田中央，在突兀的石頭上小憩，經過看荷人的小屋，捎帶一縷炊煙，順著蠻蚌河到怒江邊，對著江面放飛炊煙，攜帶一塊印著云影的鵝卵石，自由自在地在荷香里漫步。

蘆葦搭成秋千架，三兩滴水把心事藏了又藏。

花瓣紅，謂之紅蓮。花瓣白，謂之白蓮。紅如少女嬌羞容顏，白如少女滑嫩肌膚。花蕊如金子做的床，蜂兒醉飲荷香，東倒西歪跌坐床腳。菡萏半開半握，春色呼之欲出。也有小荷才露尖尖角，如令箭欲射藍天。芙蕖起舞，山變得溫柔，不再扳著臉孔，情不自禁擔當了舞臺布景。

花開潔凈無暇，花瓣飄落保持自尊。荷瓣落在荷葉、水里、泥地上，宛如一艘艘小船，只待一聲召喚就啟航。殘荷只剩兩個花瓣，就像風的兩只耳朵，把遠方信息傳播。新冒出的蓮蓬掛著零零碎碎的金針，不知誰家巧婦，悄然織補破碎。

貼心藏一瓣荷香，攀爬高黎貢山最大的山峰，忍受蚊蟲叮咬和毒蟲侵襲，忍受半夜虎豹狼嗥，忍受孤苦伶仃，冒著喪生懸崖山澗的危險，爬到最高的峰頂望斷關外，不為什么，只為了給一方祈福。

荷香融入夏風，時時輕叩我的窗欞。心境與兩年前賞荷沒啥區別，只是少了月光叮囑，多了麻雀祝福。背著竹籮，高綰褲腳，采蓮怒江畔。折下熟透的蓮蓬，剝出蓮子，一粒一粒，細細嚼，細細品，清甜可口，清香入心。“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感此懷故人，中宵勞夢想。”人在情緒里，吟詠孟浩然詩句。

荷風送香，我的人生，錯過了花期，期待蓮子熟；錯過了蓮子熟，期待蓮藕出土的日子；如果蓮藕出土的日子也錯過了，那就讓我在佛足下安靜做蓮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