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言條之一

□張棗

留言條之一

□張棗

我走了

你在這兒

聽我微溫的聲音

要去多久

它不會說

語言怎能說？

你等吧

把我的詩讀完

它們在書桌上

燈——我沒有關

點評——

已然仙逝的詩人張棗，無疑是當代公認的重要詩人。他的詩歌純粹、獨特而又豐富多變，古典氣質與現代精神完美融合，為我們呈現了觸目驚心的漢語之美、語言之美。他的著名詩篇《鏡中》，其“完整的氣氛”和“不知不覺的技巧”，正是“漢語本身所體現的特質”（鐘鳴）。而我最初記住張棗，是在日本《火鍋子》雜志的《亞洲詩壇》（田原主持）上讀到他的組詩《云》：“在你身上，我繼續等著我。”、“云的雙乳稱著空想的重量”……即飽含生命啟示意義又想象力非凡的詩句交相輝映，從而令我對云的意象充滿憧憬與向往。后來讀到的《大地之歌》中，類似“鶴之眼：里面儲存了多少張有待沖洗的底片啊！”的詩句已經出神入化、游刃有余，似乎是對美國后現代大師W.S.默溫“黑鶴之王/從黑色的/針眼里升起”的高度致敬，張棗詩歌對后現代主義的詩藝實踐也因此推向了某種極致。2010年，年僅四十八歲的天才詩人張棗令人悲傷的早逝。不久，人民文學出版社即在極富影響的“藍星詩庫”推出了《張棗的詩》。在這本并不太厚的詩集中，筆者第一次讀到這首《留言條之一》。它又是張棗的一首幾乎“不一樣”的好詩，我甚至認為，它有著某種驚人的象征意義。詩人“走”了，但在“這兒”，你聽得到他留言條“微溫的聲音”，詩歌第一節便在漫不經心的述說中突顯“神韻”。詩眼或者箴言之句在第二節出現：“語言怎能說？”———我們可以理解為“反其道而行之”的言說，但語言確實無法言說的部分，或許恰是“留言”之外的部分和妙義。我想這是一首寫詩之詩：當詩人離開，你可以讀他的詩，詩集可以隨時打開，語言也可以隨時述說，甚至黑夜之“燈”也從未關閉，但那詩人未曾說出的旅程和未及寫出的詩句，仿佛是給我們和這個世界的秘密留言，仍在紙與文字的邊緣延伸、衍生……

（白鶴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