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并與時間同悲歡

廣東 容浩

愛，并與時間同悲歡

廣東 容浩

1

桌子上的堅果待在那兒很久了，時間曾讓它變得堅硬，并刻出曲折的花紋。我仿佛看到一個生命，從花蕊，到果實，最后失去水分，步入老邁之境。

我以為這就是時間的影子。握著它，就像握著塵世中的悲歡與命。時光所給予的，有儲蓄，有舍棄。

而夏天就要來了，新鮮的果子在進發，包括你。

天下所有的悲歡都是獨享的。不要問如何活得豐富，我能聽到果仁的歌唱。孤獨與豐富只是一墻之隔。

南風中，世間輕輕的。

不要動，我要在那枝條上找到你。

2

善良的兔子收拾好衣服，就要去工作。它帶上水壺和手電筒、彩筆、勛章和墨鏡。

善良的兔子要去顛倒國，那兒的人們顛倒著走路。它們都高興。那兒的魚兒擁有天空，木頭伸向大地。

善良的兔子坐在羽毛上飛，它大聲地唱：

“我是善良的兔子，媽媽把我種在天空里。我云里來啊風里去，要把勛章帶給你！”

善良的兔子給那里的人們派發勛章，善良的兔子說，只要你善良，它就會在你的胸前閃閃發光！

我想牽著你的手，帶你去顛倒國。那里不渾濁。

我想要戴上那勛章，讓你站在陽光下，就可以看到我的心。

3

早晨升起，在果園的西面，清新的弧光中，露水仍然緊貼青芒果，時間的寂靜仿佛躲藏于那果實中。

此時的少年芒果，既不堅硬，也不柔軟。要到將來的某一天，才會發生變化。

世間有種種堅硬和柔軟，難以說清究竟哪個更多，怎樣更好。我希望我們就是這些芒果——我與你，歡喜緊貼著歡喜，果仁愛著果仁。

我希望草叢中飛出彩蝶，它們有相似的翅膀，如我們有相似的手指。

4

今天西游。

土地和山神說，這山中，只有一個妖怪。

我坐在山頂的石頭上，看小妖們在山下劈柴、做飯、挑水。生命無常啊，這些從沒踩上過云頭的小東西，頃刻間就會不明不白地死去。

八戒說師兄為什么還不動手。

我說，再等一等。

八戒說等什么。

我說，連妖怪都算不上的東西，我想讓他們，多活一會兒。

你說，悟空，慈悲的悟空，假如我是一只蝴蝶，我會在所有的花園中愛你。假如我是一只蝴蝶，我給你彩色的舞蹈，我給你花朵中的甘甜，我給你夕陽澆筑的佛國和春天。

5

新雨過后，竹葉閃光。竹筍又高了一些，它是一個答案，等待問題的誕生。

朋友發來短信，感嘆生活之難事。

我回復說即使是你所認為的壞事情，往往也是帶著微光的，回想這二十年，有些事情剛開始是壞事，后來卻變成好事。

你看此刻那些艱難，并不沉于身體，它們跳上竹筍，順著陰影向上。我對此感到滿意——

竹筍是我贊成的事物，它要高于我所反對的大王椰。

6

在回來的路上，我們看到那座山，陷入云中。如果是以前，我認為是大雨將至，世間渾濁，灰色的事物將它占領——一個年輕人，總是試圖變成匕首，投出閃電和憤怒。

后來你說：并沒有那么壞，你不仍然很好么？！

是啊，在這多舛的命途中，我仍然安穩，你已趕到明天愛我。

此刻我已重新活過，所以以為這烏云不過是仙境。神仙的事情，并沒有那么復雜，他們用來玩耍的小水珠準備好了，

它們要快樂，要投奔到大地中。

所以灰色也可以是快樂的，我們這速朽的肉身也可以是永恒的。

7

要感謝那個愛你的人，她甘愿返回，以童年之手牽挽這內心之神秘。

她奉獻，成為歡樂的葉子，并真摯地持有驕傲。

幾經浮沉掙扎，眼前之境如舊將軍營壘，英雄與詩早已日漸式微。每個人所渴望的，都不過是平凡中的肝膽相照。

你那么遼闊的土地，多少次自在其上獨來獨往，她在你心中下一場雪，那茫茫，可以理解為覆蓋，可以理解為光芒涌入。

要感謝那個愛你的人。她迢迢奔來，只為給予。

要感謝那真摯的淚水、那秋天的暮靄中的紫色葡萄，她的臉頰貼著你的臉頰，小心地修補著這個虛假的時代。

8

謝謝黑裙子。謝謝。

謝謝跨過11點鐘聲的腳步聲，它們叩擊大地，而大地叩擊人心。

謝謝歌唱和甘甜。音符連著音符，我們被灌溉，我們沿著高音生長，很快就追上那個穿街而過的少年。

謝謝薄霧緊擁謎一樣的清早，人們如此輕淡卻并未迷失，穿過它白皙的臉龐綻放歡喜。

謝謝椅子和水杯，它們似乎不會去向我們所面向的未來，但與當初的擁抱如此接近，如同辰星，領取時間的光芒與靜默。

謝謝書籍和照片，它們是不需要按揭的房子，收集舊光陰，我們的驕傲和慈悲在此居住并交替閃現。

謝謝丹麥國的童話，它們建造小人國，帶我們到森林的邊上，你努力地爬上了那張葉子。

不要急不要急，我開有尾巴的音符來接你。

亦需要感謝時間，這虛無的天使，從抽象中掏出具體的指針指向我，你靜靜地挨在我的身旁。那每一秒，都是我的一生。

9

有的人已經不相信。

有的人已失去悔罪之心。

有的人已離開——歲月神偷所偷走的東西比歲月金貴。

世界太快，我們堅持慢。

我們走過的樹林中的混凝土水泥路充滿歧義，而我選擇相信這一邊，我相信這邊一直蔓延向山頂的那些白色的花，就是真摯和熱烈、專注與持久；就是寬闊和純粹、溫和與良善。

就像我們。

就像我們歌頌。

就像我們歌頌過的。

就像我們歌頌過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