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此之深（組詩）

○聶沛

歲月如此之深（組詩）

○聶沛

修改夏天到秋日

把那些已經說出的東西刪掉

僅保留少許悅耳的鳥語備忘

天空實行交通管制，減少烏云出行

接下來，是詩人蓬亂的須發

可以剪去一半密度，才叫清爽

其后，讓大道承載莊重的時代

讓一條曲徑通向幽會的地方

上演一幕心平氣和分手的啞劇

讓空谷流水把落葉帶到盡可能

遠的遠方，別令人徒自傷感

最終，我們理解了季節偉大的輪回

歲月變得更好，而不是更糟

過早帶來思想者的暮年

用余生賭一把另一條林中小路

會有怎樣的深度

若有所思

年輕讀書時夢想紛飛

人到中年后若有所思

喜歡獨自走到上源寺

但并不會進去，僅在門前看看

賣香的婦女怎樣招徠香客

有人愿意為虛無買單

有人相信自我靜坐的此在

此在，以百無聊賴佐證

怎樣的一生才算是真實的度過

暮色四合讓世界圓滿

螢火閃爍；萬物寥落

在秋天談論落葉

在秋天談論落葉

和一封來歷不明的書信

公園正在瘦身

我們煮茶、燃香，操琴

彈奏煙塵或者空山：一湖幻影

只是不談論愛情

門

在秋天談論死者

他們又非常年輕地復活

細雨壓低天空

螞蟻整天在忙碌

把一粒米或一具蒼蠅的尸體

從生搬到死，又

從死搬到生

我看著它們，心生憐憫

其實無關生死

就像風，需要一個空間

我也是這樣活著

要把昨天搬到搬不動的明天

不知誰來憐憫我

寫一點詩歌

贊美藍天下的一江春水

還有白云和落花的無情

從不自欺欺人

帶走各自的落葉

陰影像一襲陳舊的亞麻

印上一點詩歌的細花

輕輕披在我身上

子夜。想起母親

懸鈴木巷

懸鈴木巷全長不過百十來米

有人抱著一只病貓曬太陽

有人自己與自己打字牌

女攤主擺夜宵攤，賣牛腩面

有口無心地跟顧客聊天

拉扯的全是日常的廢話

聽多了反而會覺得格外溫暖

有一天，懸鈴木巷被拆了

世界仿佛突然變得陌生

如此也好！本來我們就不熟

我和你，包括我和我自己

可憐的靈魂甚至都不想

在這破敗的軀體里棲息

偶爾來寄宿，也只是個幻象

她就像感冒那樣伴隨我的生活

我常鼻塞、流淚

一個噴嚏可以打過來年

高燒緊捂著棉被不放

我已經病入膏肓

傷別離

博爾赫斯說——

時間分為兩種

一種是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一種是不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我想對你說——

不和你在一起的時間

又分為兩種

一種是夜晚，總是在冬季

一種是白天，大約在冬季

中秋

每到中秋，我總是無話可說

有一個月亮看看就夠了

如果沒有月亮，今夜多云

就想想云后面的親人

如果下雨

就聽聽雨聲，聽他們回家的腳步

直到有人敲門，或敲門而去

我守在一點燭光里

可心滿意足，又可悵然若失

慢慢抽著煙

可以有愛，也可以有一小撮愛的煙灰

聶沛，本名徐捷，1964年生，湖南祁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全委，湖南省詩歌學會名譽副會長。湖南省文藝人才扶持“三百工程”首批入選人員。1985年開始寫作，同年在《詩刊》頭條發表處女作。已出版詩集《天空的補丁》、文集《閑人頌》等四部。作品獲多種文學獎，入選幾十種權威選本。短詩《手握一滴水》，系2012年四川省高考作文題。

子夜。想起母親

責任編輯 謝然子

月亮已經很薄了

在月光里乘涼的人，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