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瀾晰

英國的李約瑟稱“四大發明”是中國古代最有代表性的科學技術成就,其傳播到世界后,推動了人類科技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但在發明產生之初,并未能在當朝有廣泛的應用。
北宋發明了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火器,是古代火藥火器上的一次重大變革,有《武經總要》《宋史·兵記》《續資治通鑒長編》《金史》等書記載了火藥的制作和使用方法及使用火藥的戰爭,因此則有種觀點稱:“南宋為了抵御遼、西夏和金的進攻,出現火炮、火箭、火球、火蒺藜等火器,軍事上廣泛使用火藥。”
但筆者在閱讀了一些文獻并參考了前人的研究成果后,不贊同此觀點,因火藥火器在初期使用時因技術不成熟而產生了許多缺陷,所以沒有被廣泛使用,未能引起軍事上的巨大變革,但在唐基礎上有較大發展。
宋代廣泛應用冷兵器御敵,而非火器,且用宋代出現的火器種類多這一事實僅能證明其創新性強、作戰武器選擇范圍大,但不能證明其應用廣。
宋建立后對城池和要塞的攻防戰極度重視,見《武經總要》(前集·卷十二):
兵法曰:“守城之道,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之;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故善守者,敵不知所攻,非獨為城高池深、卒強糧足而已,必在乎智慮周密,計謀百變,或彼不來攻而我守,或彼不挑戰而我擊,或多方以謀彼師,或屢出以疲彼師,或彼求斗而我不出,或彼欲去而懼我襲。若此者,皆古人所以坐而役使敵國之道也。
守城需要隱蔽我軍,遠觀敵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就需要射程遠而命中率高的兵器,但“火箭”射程極短,在第一次鴉片戰爭時才勉強達到弓箭的射程,所以火器在守城上作用不大。
據《宋史》所載,太祖在滅南唐(開寶八年,975)及太宗在滅北漢(太平興國四年,979)的重要軍事行動中,未見火藥武器之使用。而在太宗三次對契丹人用兵之記錄中,亦未出現使用有炸傷力的火藥武器的記載。因此推知,在太祖時期出現的火藥武器,在太宗時可能尚未被重視。
南宋冷兵器依舊占據半壁江山,其中步兵兵器達到成熟階段,"十八般兵器"已基本全部出現,且趨于定型。這些兵器在《武經總要》中幾乎都有記錄,主要包括遠射兵器、格斗兵器、防護裝具3類。遠射兵器一般還是弓、弩。“三弓床弩,前二弓,后一弓,世亦名八牛弩。張時,凡百許人,法皆如雙弓弩,箭用木鐵羽,世謂之一槍三劍箭。其次者用五七十人,箭則或鐵或翎為羽。次三弓并利攻城,故人謂其箭為踏橛箭者,以其射著城上,人可踏而登之也。又有系鐵斗于弦上,斗中著常箭數十只,凡一發可中數十人,世謂之斗子箭,亦云寒鴉箭,言矢之紛散如鴉飛也。”
當時南宋統治者不僅在京師設有弓弩院,而且在各地設有軍器作坊,集中能工巧匠大量制造性能優良的弓弩,如床弩就發明于宋。據《宋史》兵志記載:
“弓弩院歲造角把弓等凡一千六百五十余萬張,諸州歲造黃樺、黑漆弩等凡六百二十余萬。”
南宋的城防工事中建有特有的弩臺,高與城齊,上建有棚,突出城墻平面之外,每個弩臺容弓弩手24人,將1人。不但可以射擊正面之敵,而且還可以側射在城墻平面火力死角內的敵人,大大提高了防御能力。例如1004年的宋遼澶淵之戰中,宋軍用床弩伏擊射死了遼軍主將蕭達零,最終導致宋遼之間達成和議。
明中期以后,由于火器制造技術的發展和鳥銃等先進火器的傳入,將弩完全排擠出了戰爭舞臺,但是由于當時火器射擊速度過慢,所以并不能完全替代弓箭。
又有人認為“火炮”與現代爆炸性強的加農炮類似,但南宋此”砲“非彼”炮“,宋時“火炮”非火藥制成的火器,而是投石器。
后期雖在石頭旁加入了火藥,但火藥只起配合作用,且初期僅起燃燒而不起爆炸作用,炮彈其實還是一個“鐵疙瘩”,不會爆炸,只不過使石頭的溫度變高,所以加不加火藥對投石機的威力影響較小,石頭仍占主要地位。因此,由火炮的使用推斷出火藥廣泛應用的說法不妥。
這種”火投石“,在北宋末年的城防中已被廣泛應用,并積累了不少經驗。
凡一炮,百人拽,一人定放,放八十步外,石重二十五斤。亦放火球、火雞、火槍、撒星石,放及六十步外。二炮守則于團敵馬面及甕城內,一人拽,一人定放。放五十步外,石重二斤。守則設于城內四面,以擊城外寇。
南宋初年陳規所著《守城錄》中很重視這種重型遠射兵器的使用,攻城的一方如果"得用炮之術",就可以很快攻破敵城;而守城的一方如果能很好地掌握和運用大炮,也能夠穩固地守住城。“凡守之道,敵來逼城,靜默而待,無輒出拒,候其矢石可及,則以術破之。若遇主將自臨,度其便利,以強弩叢射,飛石并擊,斃之,則軍聲阻喪,其勢必遁。”
陳旭麓說:“每一代人都是在主觀、客觀的雙重限制下觀察和體驗世界、因此,一代人有一代人看法,一代人有一代人做法。”“火藥在宋朝廣泛使用”這一說法沒有回到宋代歷史背景下看問題,沒有結合當時的科技水平而草率地得出結論。
南宋的火藥制作工序繁雜,用料不好,安全性差;火炮銅鑄,造價昂貴,發射頻率低(三分鐘一發)。
《武經總要》中記載制造火藥和應用火炮的方法:
火藥法:晉州硫黃十四兩,窩黃即倭黃七兩,焰硝二斤半,麻茹一兩,干漆一兩,砒黃一兩,定粉一兩,竹茹一兩,黃丹一兩,黃蠟即蜂蠟半兩,豆油一分,桐油半兩,松脂十四兩,濃油疑為石油一分,又以松脂、瀝青熬為膏入前合勻,以紙五重裹之,麻縛定,更熔松脂傅之,以炮投發。
毒藥煙球法:用硫黃十五兩,草烏頭五兩,硝一斤十四兩,巴豆五兩,狼毒五兩,桐油二兩半,小油二兩半,炭末五兩,瀝青二兩半,砒霜二兩,黃蠟一兩,竹茹一兩一分,麻茹一兩一分,搗合為球以繩貫之長丈二,重半斤,更以故紙十二兩半,麻皮十兩,瀝青二兩半,黃蠟二兩半,黃丹一兩一分,炭末半斤。
右放猛火油,以熟銅為柜,下施四足,上列四卷筒,卷筒上橫施一巨筒,皆與柜中相通。橫筒首尾大,細尾開小竅,大如黍粒,首為圓口,徑寸半。柜傍開一竅,卷筒為口,口有蓋,為注油處。橫筒內有拶絲杖,杖首纏散麻,厚寸半,前后貫二銅束約定。尾有橫拐,拐前貫圓。入則用閑筒口,放時以杓自沙羅中挹油注柜竅中,及三斤許,筒首施火樓注火藥于中,使然(發火用烙錐);入拶絲,放于橫筒,令人自后抽杖,以力蹙之,油自火樓中出,皆成烈焰。其挹注有碗,有杓;貯油有沙羅;發火有錐;貯火有罐。有鉤錐、通錐,以開通筒之壅;有鈴以夾火;有烙鐵以補漏(通柜筒有罅漏,以蠟油青補之。凡十二物,除錐鈴烙鐵汁,悉以銅為之)。一法:為一大卷筒,中央貫銅胡盧,下施雙足,內有小筒相通(亦皆以筒為之),亦施拶絲杖,其放法準上。凡敵來攻城,在大壕內及傅城上頗眾,勢不能過,則先用藁為火牛縋城下,于踏空版內放猛火油,中人皆糜爛,水不能滅。若水戰,則可燒浮橋、戰艦,于上流放之。
劉旭先生《中國火藥火器史》一書中也提到:“火炮火毬中硝含48.66%,硫含量11.03%,碳不知多少,松脂和竹茹或含些; 毒煙球,硝38.61%,硫19.31%,碳6.44%。幾方中含硝低,多雜質,較原始,難以爆燃,低速率,只能高溫燃燒。試驗中制一墨褐色膠泥,曬干研末用炭火和皮紙火皆難引燃,按武經總要以火錐點之,著火透出光焰,愈猛烈,似煙花般,高溫達1300度,熱浪灼人,49秒內燃盡,殘留粉末太多,濃煙呈灰褐色。且中國鐵礦、銅礦的產量雖高,但品質較差,煉出的鐵硫磷雜質太多,鐵脆則火器極易炸膛,安全性差。明火難引燃在于松脂低熔點而化吸走周圍熱量,引火物降溫,火錐高溫瞬間便可引燃,濃煙味刺鼻含大量硫化氫,毒性大于燃燒威力,作用于人之皮膚,上呼吸道,五官,令人窒息,皮膚過敏潰爛。”毒熏鼻則鼻口血出,而死。
《宋史》中有載,當時的大炮部分銅鑄,重量大,扛著基本無法行軍,一般是到了打仗地點才開始組裝、填藥,這就大大降低了作戰效率。因科技水平限制,”性價比“較弓弩低不少,故廣泛應用對作戰收益不大。
火炮的危險系數也很高,若操作不好,加之風向原因,可能會燒到自己,讓城內起火,”偷雞不成蝕把米“。從南宋法律中看出,火對城內自己人有巨大的殺傷力及人為操作的不穩定性:凡城中日給百用至于水漿,皆有限量,令民灶為天井,高突防火,仍預下令:凡失火者斬!或城內有火發,只令本防官吏領丁徒赴救,仍急報主將,主將遣左右親信人促往。凡城中失火,及非常警動,主將命擊鼓五通。城上下吏卒,聞鼓不得輒離職掌;民不得奔走街巷。
又有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中記,公元975年,宋軍進攻金陵南唐主李煜,南唐神衛軍都虞侯朱令赟用猛火油縱火攻宋軍,由于風向改變,火焰反燃而導致本方軍隊大敗。
所以,在火藥、火器剛剛出現時,產品不成熟,于安全性和實用性來講都暴露出諸多問題,作戰選擇火器收效小,廣泛應用得不償失。且種類多并不代表數量多、參戰次數多、應用廣,故筆者認為”南宋軍事上廣泛使用火器“這一說法不嚴謹。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