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繡”為生

盧佩佩

摘 要：“繡”貫穿了《天香》中女人們的一生，從排遣愛情苦悶，到支撐家族，成為自我安身立命的根本，從閨閣走向民間，從藝術到生計，女人們圍繞著“繡”結成聯盟，內在的力量有了物質載體，女人們得到了進一步的救贖。

關鍵詞：表達；聯盟；力量；創造；生計

早前就有人評論過王安憶絮叨的敘述讓人想到女紅：“縫紉的無限制的針腳與編織的無休止的纏與繞。這是純女性的生活內容之一，重復，單調，與社會無緣，有的是女人編織的韌性與執著。”[1]而如今，一部《天香》更是與此說法不謀而合，追溯到了顧繡的源頭。《天香》以晚明到清初百年間的上海縣為背景，以建造天香園為始，描述了申家的一步步衰落，而在家族衰敗和明朝滅亡之后，卻最終孕育了流傳后世的著名的女紅——申繡或稱顧繡。但《天香》中的女人們并不是“繡在屏風上的鳥”，在那個人倫秩序、三從四德的年代，王安憶讓她筆下堅韌與執著的女人們一直堅守到了男人退場之后，在時代的衰敗和家族的失落之后，女人們留下了歷史。

1 女人們的表達——“繡”出的聲音

在話語權利統歸男性所有的社會里，女人們的表達更容易與物質關聯，這與她們日常做女紅的生活體驗息息相關。女紅是傳統的典型女性工作，以“男耕女織”的模式固定和強化下來，包括紡織、編織、縫紉和刺繡等內容，從某種角度上說，女紅在界定女性身份、確立女性地位、建構女性空間、形成女性體驗等諸多方面都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對女性獨一無二的感知和言說方式的形成具有決定性的意義。相對于底層女性做女紅是作為家庭經濟層面的一部分構成來說，《天香》中的女人們作為古代高階層受過良好教育的閨秀，“繡”的出現是更帶有精神意味，是女人們為表達心聲而選擇的方法。

在愛情的困境中，女人們開始聯合起來，用自己的方式去表達和反抗，通過刺繡，女人們把自己的感情轉移到物上面，這是她們自己選擇的道路和表達方式，在自己的小世界創造人生，女性獨特的生命體驗便以物質的方式存在下來，她們的創造過程，都成為她們極富隱喻的思維和言說方式。《天香》中的女人們不但沒有因為愛情的遺失而黯淡下去，反而自主地選擇表達自我，發泄苦悶，把自己的才藝和創造力展現到了刺繡之上。瑪麗·戴利也曾經借用傳統的女性活動來表達她的觀點。戴利認為既然現實是由語言建構的，而語言系統本身又是父權制社會的產物，所以必須破壞或“解構”語言，創造新的意識、新的女性現實感；在她那里，紡紗成立解構/建構旅程的隱喻——“紡織起來的只是不是固定的，它始終處于變化、流動的狀態，它在迄今為止不相關聯的現實的各部分之間形成線索，在傳統的學者模式中建構了新的網絡和微妙的新關系。”[2]同樣地，白馥蘭在《技術與性別》中也認為女紅提供了一些關于社會秩序和思想規范的最基本的隱喻：“解開糾葛、理順、整平和組合的紡紗過程，又長又粗的經線無限伸長，織進的緯線形成規則的圖案，這一切提供了許多暗喻，中國人用之理解世界。”[3]在失語的狀態之中，女人們用“繡”發出了自己的聲音，發泄了自己的苦悶。這是獨屬于女性的聲音，它具有與男性話語完全不同的邏輯基礎：“它拋棄了書寫文字的平面性（單面性），而通過深度穿透擁有正面背面雙重意義；它逃離了書寫文字的單線性邏輯，使不同色彩、質地或粗細不一的絲線，彼此縱橫交錯、回環往復和疊加，形成多向度的立體書寫，有著清晰的厚度和微妙的凹凸質感——萬千絲線，最終只是一幅小小的繡：那是女性全部的空間，所有的欲望，向內的無限延伸和探觸。”[4]這是《天香》中女人們的自我表達。

2 女人們的創造——從藝術到生計

古今中外，女人總是與日常生活相關，與藝術相去較遠。家庭生活的平庸與繁瑣消磨著女性的時間和精力。而《天香》中的女人們卻打通了日常和藝術的屏障，充分發揮女性特有的優勢和內在的創造力，使繡這種工藝在實用和藝術上都發揮了應有的價值，作為一種非物質文化遺產流傳到后世。

顧繡在女人的日常中從物品走向藝術，而從藝術又變為生計。《天香》中的女人們的生活被直接體驗為一種藝術，或者，藝術被體驗為一種生活。她們寄情于繡，用于表達自我，而在與物的對話中，充分發揮自我的創造力和能動性，將日常生活的體驗推向最高處，女人們的勞動從家庭走向社會，具有社會價值，也從物質走向精神，成為藝術品。她們在對“繡”的創造中，成就了自我。女人的日常不再是瑣碎的勞動和時間的堆砌，也不再是無意義的閨閣消遣，日常在女人們手里升華成為藝術的搖籃。而“繡”從閨閣走向民間的空間轉變，意味著它早已不是排遣苦悶的工具，而是成為那些由于客觀原因不能婚娶或者愛好的女人們立足社會的保障，她們靠自己的勞動自立更生，獲得做人的尊嚴，得到社會的尊重和認可。這不得不說又是一次女性戰勝男性獲得自我尊嚴的成功案例。

3 結語

在這部有著恢宏壯闊的結構，涵蓋生活各個方面，堪稱晚明上海溯源的《天香》中，這一代又一代的女人們無疑是最耀眼的存在。家族的衰落和時代的滅亡無法干擾女人們的創造。這也應和了王安憶所說的“小說還是一個關于女性生活的故事”。[5]女人們與繡藝的命運貫穿了始終。這是她們自己選擇的道路。她們通過“繡”來抒發曲折的苦痛，用沉默的力量對待，又在這樣的過程中結成聯盟，她們的女性情誼始終有所支撐，她們作為女性的創造力也得到了最大的發揮。《天香》中的女性因此又一次豐富了王安憶的女性寫作。但女人們的救贖依舊是有代價的，王安憶把這樣的救贖似乎架在了一種真空之上。男權社會被樹立在一個必須要抗衡的位置，女人們的價值和力量的顯現注定要建立在天香園和申家的衰敗之上，以建立規模浩大的天香園開始，以“天香園繡”的天下流傳為終。似乎天香園的出現只是為“繡”立名。但這樣太過于理想和絕對化的二元對立是不是意味著女人的救贖必然伴隨男權社會的衰落？必須以犧牲愛情親情為代價呢？這同樣值得我們思考。

參考文獻：

[1]王琳.女性經驗與女性敘事[J].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1996（7）.

[2]約瑟芬·多諾萬.女權主義的知識分子傳統[M].趙育春，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213.

[3]白馥蘭.技術與性別[M].江湄，鄧京力，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49.

[4]宋曉萍.女性書寫和欲望的場域[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94-95.

[5]王安憶，鐘紅明.王安憶長談長篇新作《天香》[N].羊城晚報，2011-02-13.

[6]王安憶.天香[M].人民出版社，2011.

[7]西蒙娜·波伏娃.第二性[M].鄭克魯，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

[8]曼素恩.綴珍錄[M].定宜莊，顏宜蕤，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