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蓋你來的那條街

晛沐

一

2015年的第一場大雪，表哥結婚，我作為他最要好的表弟決定出賣我的色相給他當一次伴郎。

婚禮已經開場十分鐘了，新娘仍舊沒有趕到，酒店外的雪越下越大，好像是阻行了來往酒店的道路。

我穿著黑色禮服低頭盯著手表看著時間不停地流逝，直到有人喊“新娘來了”，我再次抬頭時，門口涌入一群人，只是一眼我就看到了人群中頭發上披著白雪的黎依純。

我想過無數我們再次相逢的情景，卻偏偏沒有料到是這一種。

酒席上我陪著表哥給家屬敬酒，在黎依純坐著的酒桌上我奪下他的酒杯深深地望了黎依純一眼然后一飲而盡，黎依純隨著家屬們一同站起對著新郎新娘說祝福的賀語，然后低頭喝完酒杯中倒滿了的啤酒。

恍惚間，我似乎看到黎依純眼中依舊的溫純和倔強，在那一刻，回憶鋪天蓋地地涌入我的腦海。

黎依純，我還以為這輩子你就真的打算那么躲著我呢！

二

黎依純是我見過唯一一個在打了別人后自己先哭的女孩。

學校的十月份藝術節期間高三學長們辦了一場宴會，我作為高二的代表生去參加。

本來以為只是一場普通的宴會，隨便吃吃玩玩就散了，可是在宴會的最后不知是誰提出來讓高三學生會會長顧喬南跳個舞助助興。

顧喬南雖然各項能力很強但哪會跳什么舞，文藝部的部長蘇惠束起長發推開了顧喬南，跳了一段街舞以解決他所處的尷尬境況。

一身粉色衣服剪著娃娃頭的女生端著水杯出現在眾人的視野，所有人猜測她是不是要潑顧喬南或者蘇惠一臉飲料的時候，她已經做出了行動——把水杯遞給了剛跳完舞的蘇惠說了句“辛苦了”。

這幾個人我們都有所耳聞，蘇惠是顧喬南的現任，高三年級公認的才子佳人。而后面出現的“娃娃頭”是顧喬南的前任，和我一樣是高二年級，據說和顧喬南是青梅竹馬確認情侶關系已經好幾年，不料被那多才多藝的文藝部部長蘇惠挖了墻腳。

就當所有人以為沒有好戲可以看了，以及蘇惠自己也放松了警惕的時候，“娃娃頭”體貼地問了句，“喝完了？”蘇惠點頭的那一剎那她不知從哪兒抓來一杯溫水從蘇惠頭上淋下。

蘇惠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兒，她捋開濕透的頭發在桌上端來一杯雪碧想要潑過去，在旁邊一直站著的顧喬南一把搶走了她手中的杯子。

“別鬧了！還不丟人嗎？還有你黎依純，你還是這么任性！”

“如果我任性我潑的不是溫水而是飲料，如果不是我對你還有那么一點兒感情我潑的不是她而是你！”

蘇惠作為“受害人”忍無可忍，“黎依純我警告你……”

“啪！”部長的臉上挨了響亮的一巴掌后被打愣了。不，是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隨后是始作俑者那個叫黎依純的女生嚎啕大哭，我似乎是被什么蠱惑了一般，在所有人還沒回神的時候拉著她的手跑出了眾人的視野。

我不知道在那一刻我做出的是怎樣荒唐的決定，我也不確定在那時我不顧一切地帶她走是為了什么。直到后來我才明白那種不顧一切是喜歡一個人時的不顧一切。

那個晚上我帶著她爬上學校教學樓的天臺，她枕著我的肩膀哭得一塌糊涂。

我邊吹風邊聽著她說她是怎么喜歡一個人到骨子里，后來發現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承諾，她也想好聚好散祝他幸福，可是她做不到。

“你知道嗎？我真的不能原諒他，我對他雖然做出了沒有一絲挽留的樣子，可是我真的好希望他能夠回頭，只要他肯回頭一下我就原諒他。直到現在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忘了他簡直比讓我戒掉甜食還要難！”那時的黎依純愛吃甜食愛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即使接連拔了幾顆蛀牙她也依舊嗜甜如命。

她說完這話自己又破涕為笑，“算了，不哭了，要不你請我吃冰淇淋吧？”

三

黎依純是我見過唯一一個說雪好吃的女孩。

自從知道黎依純喜歡吃甜食后，我經常從家里開的甜品店帶些新品甜食到學校來，雖然和家人說是讓同學們嘗試下新品其實全部到了她的肚子里。

因為我和黎依純越走越近傳到了學生會高層們的耳朵里，所以我在學生會里工作時經常受到顧喬南以及他朋友的有意刁難，我干脆辭掉了學生會的職務。

黎依純知道這事后義憤填膺地跑去學生會辦公室理論，結果被轟了出來。

我早就猜到了結果，卻沒有想到黎依純這家伙人小鬼大，好主意沒幾個壞點子倒一大堆。

圣誕節前一天的平安晚會，本來彩排得好好的一堆節目，在正式開始時主持人的節目單被人更換了，而負責主持的正是蘇惠。所有的人因為節目的錯亂而手忙腳亂時，學生會所負責的后臺也出了差錯，背景音樂的U盤被換成了語文朗誦的U盤。甚至在所有一切看似處理正常后，所有的燈光在一瞬間全部熄滅，全場一片尖叫。

學校領導大發雷霆，在一片罵罵咧咧的聲音中負責晚會全場安排的學生會會長顧喬南被叫到了辦公室，被高三教導主任親自革職。

如果不是黎依純親口告訴我這全部是她一人所為，一定沒有人相信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孩子也能輕易扳倒學校的風云人物，何況那人還是她念念不忘的前任。

第二天的圣誕節毫無預兆地下著大雪，也就像毫無預兆找到黎依純的蘇惠和顧喬南。

當時我在給黎依純送甜品，看到來者不善我不自覺地把黎依純護到了身后，眼睛卻瞟向身后固執而倔強地望著顧喬南的她。

蘇惠率先問話：“黎依純，昨晚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手腳對吧？”

身后的聲音供認不諱，蘇惠抬起手想要越過我卻被我后退剛好擋住，然而因為晚上落枕的我脖子不能扭動，硬生生地挨了她一巴掌。

黎依純看了不為所動的顧喬南一眼，失望地搖了搖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蘇惠。

別看黎依純個子小，打起架來絲毫不占劣勢，明明蘇惠傷得更重臉上有好幾處被抓傷，黎依純卻先哭了出來，以至于圍觀的人把正義的一方偏向了我們。最后的結局是顧喬南拉著狼狽的蘇惠灰溜溜地走了。

別看黎依純個子小，打起架來絲毫不占劣勢，明明蘇惠傷得更重臉上有好幾處被抓傷，黎依純卻先哭了出來，以至于圍觀的人把正義的一方偏向了我們。最后的結局是顧喬南拉著狼狽的蘇惠灰溜溜地走了。

我很詫異發生這么大的事怎么沒有傳到老師耳朵里，黎依純本來機靈的大眼睛忽然暗淡了幾分。

“我知道他最大的弱點，那就是舍不得我受一點兒傷害，即使他和我分開了也改不了。所以從我決定做前一晚的那些事起，我就篤定了他一定會幫我瞞著所有的事。”

那天的黎依純穿了一身白，戴著露出兩個毛球的毛絨帽子，圍著白色圍巾的樣子純粹就是一只活脫脫的大白兔。

“喂，大白兔，你看我圣誕節為你承受了一個耳光，是不是要送我什么禮物啊？”

黎依純若有所思，然后捧起一把雪準備塞進我嘴里，我惶恐地退了數步。

“雪其實很臟的……”

黎依純似乎有點兒懷疑，埋頭咬了一口雪。

“不會啊，我覺得雪很好吃！”

看著黎依純單純調皮的樣子，我的心里就如春芽破曉般對她的喜愛不停滋生。

四

黎依純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喜歡冬天吃冰淇淋的女孩。

顧喬南和蘇惠因為即將面臨高考，所以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去了，而我和黎依純之間并沒有因為少了顧喬南而進一步發展。

顧喬南高考完的那天，牽著蘇惠的手走出學校，黎依純在他的背后手指捏到發白卻沒有說過一句話，我見過她的眼淚，卻都不及她這刻更讓人心疼。

我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個故事，一只狗被前主人遺棄后來被人收養，這個人對它很好，它迫于命運和現實吃著他的飯享受著他的好。可是見到前主人的那一刻，它還是飛快地奔向前主人拋下了這個在它孤苦無依時對它好的人。

我指著這個故事對黎依純說這只狗好絕情，她說它好深情。我們說的什么對方其實都明白，而我只是難過，有一種深情她從未給過我。

冬天剛來的時候我對黎依純表白，她答應和我在一起，卻在得知顧喬南和蘇惠在大學分開后立即和我分手。

我的堅持抵不過她的倔強，她一直都是這樣，追著顧喬南的身影永遠不知道我還在她身后。

“孫晨，我們不適合在一起，我不喜歡你的。”

“不要分手，你想吃什么，我去買。”

“孫晨，我們在一起并沒有多久，現在分開不會傷得太深，你要知道我忘不了顧喬南。”

“不要分手，我不想……”

“我想吃冰淇淋。”

高三的那個冬天，圣誕節的前一天雪下得比往年的每一年都要大。我把自己包裹得像一只企鵝也受不了心底的寒冷。

她竟然對我提出大雪天想吃冰淇淋，有的時候不屬于自己的總是愛去努力爭一把才肯甘心。我在大雪中跑遍了半個城市也沒有找到賣冰淇淋的店，后來我跑回家里的甜品店，在店外捧了一把干凈的雪，和奶油攪拌然后撒上草莓醬，這剛好是一份簡單的“冰淇淋”。

我以為我這樣就能留住黎依純的腳步，可惜雪就是雪，怎么和冰淇淋相提并論——我只是我，怎么可能變成她的顧喬南。打開手機才看到黎依純發的一堆信息和幾個未接來電。

“孫晨，我的爺爺在老家去世，我和家人一起回老家一趟。”

明明知道這也許是句謊言，我卻寧愿相信這是真的，即使殘忍也好過心底的荒蕪。

五

黎依純是我見過唯一一個把再見也說得如此動聽的女孩。

那個冬天，黎依純離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其間她只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孫晨，你要好好過，你是一個好男孩，不要浪費在我身上了。我在老家讀書，不會再回來了。再見。”

我的世界忽然漫天大雪，明明手指間還殘留著她的昨天。黎依純刪掉了我們所有的聯系方式，有的人決心躲一個人就再也不會讓他找到。

一直到高考，我順利考進了和黎依純約定的大學，也沒有再見到黎依純。也曾發瘋般地利用一切途徑找過她，這真是一個會騙人的小妮子，明明把“再見”說得那么動聽，卻終究離那天遙遙無期。

我以為黎依純再也不會出現，直到我漸漸地淡忘一切，可是表哥的婚禮上黎依純的爸爸是我家人的工作合作伙伴，我們措不及防地相遇，始料未及地重逢，生活一直是如此地戲劇性。

婚禮散了后，我追著黎依純離去的街道攔住了她。她站在大雪中慢慢走來，我以為所有的黑暗能被大雪覆蓋成白天，可是她太倔強，倔強到她的深情成就了我的辜負——再見到她，我再也找不到從前的感覺，原來口中念念不忘的人終究丟在了大雪深處最美好的時光里。好可笑，我竟然做不到黎依純對顧喬南萬分之一的深情。

留在原地等的是我，不肯轉身的是我，把這些自以為是的深情得不到回報視作傷害的也是我。

“黎依純，好久不見。”

“是啊，很久了。”黎依純還是娃娃頭，只是不再穿著粉色或白色像只兔子的衣服。

“你還要準備躲我多久呢？顧喬南還是沒有和你在一起吧？可是你為什么總要躲著我？這么多天了，我很想你。”

“孫晨，抱歉。有的感情，無法勉強。”

是不是說了再見就能不再想念？是不是說了抱歉就理解了一切？

對不起，我做不到。

我伸出手，想像以前摸著她的頭發，她往后退了一步，我的手在那刻頓住了，十分尷尬。

“黎依純，如果我說我能放下你，你能放過你自己嗎？”

然后是長久的靜默。我苦笑了聲，“想吃冰淇淋嗎？我給你做。”

黎依純望著我的眼神，猶豫又不忍，我知道結果卻還是傻傻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有的人，錯過了，會遺憾。有些事，不去做，會后悔。

“等我一會兒。”說完這句話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甜品店，買了水果醬和奶油，捧了把雪把他們攪拌混合在了一起，然后放了水果粒撒在上面。

可是當我拿著這份“冰淇淋”跑回了原地的時候，黎依純再一次離開了。

有些人，交錯后就轉身，只留下背影從此不再過問。有些人，還留在原地等，捧著炙熱的淚不肯轉身。

黎依純，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雪，覆蓋你來時的那條街。